生育的初衷

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的脑海里总会有这样一个场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骨瘦如柴气喘微微的爷爷，拉着茫然无助垂头丧气的奶奶，旁边站着我措手不及悲痛又隐忍的爸爸，门外，还有五个惊慌失措前途未卜的姑姑。爷爷看着爸爸，对坐在床边摸着眼泪的奶奶做生命尽头最后的交代：儿子的工作可以不要，我们老李家门户不能断了……当时的父亲27岁。

是的，这是一个家有一子五女，长子刚成家，一群女儿待嫁，带着满身不舍不放心又不得不撒手人寰的48岁老人，对他的家庭做的唯一的交代，在若干年后这也成为我的父亲一生的心结，他和妈妈生育了三个女儿，养育两个，拼尽全力，搭上身体，也未能完成这最后的遗愿。当时的我，刚满2个月，而至今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他一点点的记忆，甚至家里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27岁刚刚生育我才2个月的父亲，成为家里唯一一个男人。

八十年代中期的农村，老家一贫如洗，正值壮年的爷爷身患肝癌，只靠种田养育一子五女的家庭，因为一个硬劳力的倒下，雪上加霜，治病欠下一屁股债，在爷爷去世后不久，三姑姑因为急性白血病从发病到去世，仅仅只三个多月的时间，再一次，这个家庭面临亲人的生死别离。

然而这些并没有成为让这个家分崩离析的原因，多少年后，当我开始慢慢懂事，发现身边人讨论，或者说议论最多的，不是这个家庭不容易、孩子们缺乏父爱、孙女没有爷爷疼爱，小姑子太多，大嫂不好做，他们担心最多最忌讳最敏感的话题，却是与那个临终遗言有关的，上下五千年中国封建愚昧思想的残余：这个家庭的独子，没有得到一个儿子，没能为家庭“延续香火”。而我的母亲，这一生，都在这样一种“亏欠惭愧”中，默默地将她脸上的不光彩将她内心的痛哭和伤害，转化成生活的动力和好强的表面，辛苦支撑着那一颗敏感自卑又需要呵护的心。

从我记事起，父母便在当年计划生育的高压政策下，背负着这样一种压力，又不得不继续“顶风作案”，然而这一切又都像是命运开的玩笑，搭上所有的身家，无论如何也最后落得个：求而不得。直到最后在生存压力之下，健康压力之下，不得不放弃，于是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和“不孝”之源。

而今天，当我以一种局外人理性客观的眼光，去审视这个过程的时候，我感觉致命的并非如此。最致命的是，当一种愚昧封建思想，蒙蔽人心灵和双眼的时候，他们会忘记，家庭存在的根本是为了什么，生育后代的根本又是为了什么。就好比，当奶奶发现，父亲母亲不能够再继续为生子“拼搏”的时候，她以一个极为浅陋顽固自私又封建的农村老妇形象，对他们加以伤害和抛弃。这让本就无能为力的父亲，懊恼不已，让本来就愧疚不已的母亲，备受伤害，悲愤交加。让本来就物质上贫瘠不堪的家庭，面临亲情上真正的土崩瓦解。

好强的父亲母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几个姑姑慢慢嫁出李家大门。只听父亲讲，当时小姑天资颇高，是他在乡村学校当老师时，最看好的一个妹妹，每日以“长兄如父”的身份教导，希望她能够学有所成，只可惜长得太好又自小缺乏父爱，初中开始早恋，读不进书去，只好退学，跟着同乡出去打工。

因为家庭和经济原因，从小在外公外婆家长大，母亲是家中长女，因此我和妹妹也是外公外婆的头两个孙女，也算颇得喜爱。但在不经意间，却总能听到外婆老观念：给姓李的带孙子、痴“嘎嘎”痛外孙、姓李的祖坟不冒烟……等封建重男轻女思想及言论。并且在无形中，总能让我感到：女儿在婆家没有生到儿子，就好像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欠下了债一般。

不知道今天的中国，还有多少地方多少人仍然在受这种落后思想的祸害。在我童年直到现在所听到的各种七大姑八大姨街坊邻居闲谈里，总少不了谁家媳妇生了女儿怎样怎样，谁家媳妇这胎又去B超了，谁家女儿偷偷做掉了……每每这种时刻，骨子里面，总会涌起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强烈的反感和痛苦。

2015年二胎开放，计划生育政策迎来夕阳西下。而我的父亲，却因为当年“超生”问题，被一个缺德的老人举报，差点丢掉工作，当时我的心里有无数个草泥马在奔腾，我草泥马的原因不是他人的恶意举报，不是一份温饱又温水煮青蛙的工作差点丢掉，而是，这愚昧之根的深远影响，大大超出我的想象，它不仅能够破坏一个家庭的和谐，破坏一段婚姻的美好，毁掉一个男人的斗志，它甚至在若干年后，还能以它的余威，去揭开一个受苦之深的母亲，最痛的伤疤。我恨它。我可怜我那好强又要体面的母亲，她才是这种思想背后，最大的受害者！而她却是最不该承受这一切的人。

直到我自己结婚成家，面临当妈妈，才能够切身体会，每个妈妈对于孩子的爱，应该本来是多么自发而平等的，在不考虑任何外界因素影响的情况下，我相信，每个母亲爱她们的每个孩子，是一样的，只可能是因为孩子的性格特点不同，爱的方式不同而已。而当大环境所迫，女性缺乏教育又无力反抗和改变的时候，他们才会向封建重男轻女思想妥协，有的也甚至是，被这种大环境和愚昧思想耳濡目染，觉得女性和女儿的牺牲是理所当然，就好像，《欢乐颂》里的樊胜美，被父母当作哥哥的“摇钱树”一样，对于这样的父母，我只有一句话想说：何苦生下来？你们不配。

今天，当我自己身为母亲，拥有一个女儿的时候，我是发自心底地满足和感恩的。同时，也会不自觉观察身边的朋友，他们的父母、爱人、亲人，在面对生男生女问题时，直接的反应。还好，时代终究在向前，社会终究在进步，哪怕是慢一点，但趋势总是好的。当我们这代人当上妈妈，接受了更多更先进的教育，有更强大的内心和思想武器，去跟大环境做抗争，去呵护我们的孩子，保卫生育的初衷时，我的内心是无比喜悦的，不得不承认：人们慢慢在改变，思想观念在改变。一代更比一代强。

生育的初衷是什么：传宗接代吗？延续香火吗？那何必让女人接受教育，一个大字不识的人，也可以完成。生育的初衷是什么？它应该是，让我们以高级动物中父母的身份，去孕育一个新生命，参与见证他们的成长，并最终把他们送入社会，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个体。在这个过程中，去体验参与的快乐，体验父母天性的给予和期盼，感动和喜悦。（完）

作者简介：85后文艺女屌丝，犀利疯辣妈，女性独立倡导先驱。擅长用文字撕逼，并传达社会正能量，专治各种“死憋屈、想不开”。微信公众号：沫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