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余思

月光下的太阳

警察终于来了。母亲和侄女都在雨里冻得瑟瑟发抖。我和追尾司机交换了驾照副页，约好第二天一早见面，便各自赶路。

坐在副驾，眼前的车流汇成一片火龙，脑子里像有个自动播映装置，不断回响着那一声巨响“嘭”——“嘭”——“嘭”。这个声音不断旋转，转到心上，心竟也跟着怦怦跳地快起来。我扭头看向车窗外，远处一片漆黑，思绪也回到事故发生瞬间。

从自贡看完恐龙博物馆，天色已晚，回蓉高速走到一半，天空飘起小雨，但并未影响大家的心情和速度。人们都赶着回家，明天可是中秋节。突然前车慢下来，我忙踩刹车，家人们惊叫起来。我连踩几下刹车，一边说：“没事，停住了。” 暗暗呼口气，突然“嘭”一声传来，整个人向前扑出去，继而后脑勺弹在座位上。后排老的少的都尖叫起来。看着前方被顶出去的车，我努力记住它的车牌号。可是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记下来。回头看着后排亲人们失色的脸，挨个问她们好不好，半天挤出一句：“幸好你们没事。”

当我反应过来“嘭”声来自后方时，老公早已下车处理了。追尾车辆的车头撞得稀烂，水箱也裂了。司机是个小伙子，载了一车小伙伴到成都来玩。他说，姐姐，你们没事就好，你的车也没事，就是保险杠有点变形。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小伙子一定也是这样觉得的，他一直都很抱歉，不断想用轻松的态度来讨好我。我努力地做出回应。其实，我一直在害怕，有一半的时间脑子都是空白。那破烂的车头，掀翻的车前盖，似乎在告诉我，我是有多幸运，又似乎在警告我，我还不够谨慎，车里坐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

“老婆，你以后开车一定要更小心。今天真是我们走运。如果后面是个大货车，我们就完了。”
老公的话把我从漆黑里拉回来，我说不出话，但是知道决不能掉眼泪，点了点头。

回到家，我立刻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个严严实实。像终于回到塘里的鱼，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伴着自己的呼气声，竟懵懵懂懂地睡着了。

第二天见到追尾司机，才发现他是个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岁出头，笑起来眼睛眯眯的。一路上，他看见所有人都会殷勤地点头，交警大队的门卫大爷也递上香烟。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时，他开始哼起歌来。怎么有人会这样高兴，在这种情况下？

后来才知道，小伙儿车里有个心仪的女孩，这次出行就是想能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听到他说等会儿要去看大熊猫，要去欢乐谷，我不禁微笑。

原来，人能克服无数苦难，不是因为苦难本身的珍贵，而是苦难之后的希望。潘多拉盒子不就是留下了希望，所以世人 才能在罪恶横行的大地上生存？人类能够穿越历史的矇昧、黑暗，载着理性之光踽踽行至今日，不就是因为人类相信明天会更美好？

希望意味着爱。爱给予人勇气和信心，如此才能超越痛苦和磨难。爱是人或从容或谦卑地生存于世的底气。但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爱相随，爱也会时常开小差溜走。

最近流行寻找自我。我在寻找自我，我的朋友们在寻找自我。那天，在寺庙门口和一位朋友分手。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他，就像很多人用来做自己微信封面的那个僧人一样，他背着背包，踩着布鞋，步子坚定，绝不回头，只不过图片里的漫天黄沙换成人声鼎沸的人间红尘。他说，他要去寻找自我，到山寺间，水云间。望着他的背影，我默念，愿他的自我在他独处时与他相遇。其实，身处嚣尘，我们常常忘记还有个词叫爱，更多的时候，自我是在我们与爱相遇时才会露出端倪。

这个小伙儿，他开着车载着心爱的姑娘到另一座城市去遇见爱情。他的自我在遭遇事故时，显露出乐观的一面。而我，也遇到了自我那个姑娘，在危险来临时，在信任被质疑时，她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