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行记——(6)烟雨古刹------报恩寺碎笔

        2004年6月初,我和同事来到史称龙安三番(白马番、木瓜番、白草番)的平武县城,开展涪江干流规划的地质工作。因雨不能出外勘测,难得半日闲,于是与同事相约,一起去看看闻名已久的佛教古刹——报恩寺。

        由于道路不熟,加之雨水迷扰,跌撞多时,才在烟雨中看到一段红墙绿瓦,也许是报恩寺吧?门前冷冷清清,波澜不惊,不似我想象中山门巍峨、游人如织的古庙大刹。近前询问,方知是报恩寺的西门,正门在东,难怪此处人气稀薄,门可罗雀。既然天意如此,那我们也就顺其自然,从容而入。

        进西门即是万佛阁,阁室正中的如来佛祖讲经说法,十大弟子双手合十,侍立左右。他们有的笑容可掬,有的威严凶猛,有的合眸默思,有的怒目而视。虽神态不一,但精神安详,殊胜常人。其中最觉亲切的是“安忍不动如大地”苦行第一的摩诃迦叶和“彼处诊事彼处断,主持公道”持律第一的优波离,两位不但有令人羡慕的“拈花微笑”、“心入四禅”的奇妙境遇,更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少欲知足、无言践行的品格和由行而解、证得阿褥三藐三菩提的艰辛经历。

        万佛阁与众不同的是,在如来佛祖像前立着修建报恩寺的主人王玺﹑王鉴父子之像。于此,有一个流传广远的民间传说:龙州(平武县)宣抚司土官佥事王玺怀妄为之心,仿紫禁城制,大兴土木七载,在此边陲氐羌之地修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英宗皇帝朱祁镇闻之,龙颜大怒,诏其进京欲问其僭越之死罪。王氏夫人得密信,忙增制天王金刚,赶造观音佛像,又设立"当今皇帝万万岁"的九龙牌位。经王氏夫人高妙的移花接木手法腾挪后,待钦差大臣到时,只见"报恩寺"三字金匾高悬,天王金刚威武雄壮,千手观音慈祥肃穆,钟磬法器样样齐备,宫殿已然变为寺庙矣。加之王氏夫人长袖善舞,推杯换盏之际又赂之以金银美女。钦差心里一乐,皇上龙心一悦,于是朱笔一挥“既是土官不为例,准他这遭”。不但赦了王玺死罪,还拨公帑将“报恩寺”改为“敕修报恩寺”。

        官员迫于自保,变寺报恩,虽为情形所逼,但顺势泽被众人,也可谓功德无量。当然,这仅是民间的一面之辞,姑妄听之、笑之。

        紧接东边的院落是御碑亭,里面有两座造型奇特的碑亭,飞檐展翅,玲珑精巧。亭中各立有重约五吨的石碑,高大的石碑正、背面皆刻有清晰的碑文。碑文通体端庄雄浑,文词古雅富丽。碑身下是喜文﹑好负重的龙王长子——赑屃(也称龟趺,俗名霸下)。据说触摸它能给人带来福气,民谣云“摸摸霸下的头,一辈子不发愁;摸摸霸下的背,长命到百岁;摸摸霸下的脚,升官发财样样好……”。吉祥如此,不知会引来众人的多少骚扰。历经五百六十多年的岁月销蚀,也许已是伤痕累累,破败不堪了吧?走近探看,完整坚固,不惹尘埃。头额乌黑光亮,灵气四溢,仿佛众手的轻抚给它注入了无尽的生命。

        五百六十多年不息肩的重负,单调的岁岁年年,真的是弹指一挥间?任劳任怨的赑屃,在雨中的神态依然未变,但晶莹、闪烁的眼睛,却流露出一丝欲行的茫然,宿命的难言。

        走进大雄宝殿,殿中有三尊高约7米、各自结跏跌坐于仰覆莲花宝座的佛像。佛像全身著金,双目俯视,微笑欲言﹑显得肃穆而又慈祥。正中的一尊为现在世的释迦牟尼佛。所谓“大雄”,是对佛祖的尊称,意为象大勇士一样一切无畏,并有神力能降伏群魔。释迦牟尼佛像前,还供有一道高约两米、用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当今皇帝万万岁”九龙牌位。

        异于寻常的是大殿中群龙盘绕,作势欲飞。驻足稍久,便觉脚下祥云涌动,腋下生风,身随群龙破壁升腾而去。浩浩乎凌虚御风而行,飘飘乎蹈空羽化登仙。妙境忽闪,刹那间轻安的魂魄又坠回沉重的肉身。移步再观,众龙纷纷去鳞退角,缩身柔骨,幻化成拇指粗细、长不盈尺、纠缠环绕的团团鳝鱼。呜呼,境由心生,仙境凡地一念间。

        迈出大殿,细雨已收,但见人头攒动,善男信女虔诚膜拜。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依稀有暂脱尘世的感觉。信步北厢房,“高僧”列坐如麻,满耳却是烧香免灾祈富的聒噪声。香价几何?视各人福缘厚薄,几十几百元不等。“因果相续”,佛虽有超人的智慧和能力,但也受因果律支配,不能主宰人的吉凶祸福啊。劝善止恶、自净其意的佛教已然变成僧人招摇撞骗、暴敛财物的工具了,式微式微,徘徊的灵魂安适归矣?

        漫步大悲殿,殿内石质须弥座上,立高约9米的千手千眼观音像。观音正身用一根巨大的楠木雕成,体态柔媚,身后呈扇形密布1004只手,宛如一朵怒放的金菊。千手意为扶持一切众生,千眼意为遍观世间,寻声救苦难而登彼岸。

        殿内立柱上悬塑善财童子﹑龙女像。善财童子是福城中一位长者的儿子,因生时“种种珍宝涌出”而得名,可不是枯松涧火云洞的红孩儿(为渡众生,菩萨化身成圣婴,占个山、落棵草也未尝不可)。龙女是婆竭罗龙王的女儿,自幼智慧通达,八岁时已善根成熟,在法华会上,拿出一颗价值三千大千世界的宝珠献给释迦,当众快速成佛。哇噻,佛界真奇妙,堪比南赡部洲吾人世界,有钱也是一切皆有可能啊。凡圣一如,生佛等同,迷或者悟?这是一个问题。

        华严殿内置木结构塔形转轮经藏一座,用于藏经和供佛。《华严经》是释迦牟尼的第一部讲道记录,是佛经中的精华,显宗奉之为圭臬。法轮常转,自动不息,多是藏传佛教的日常功课。二者合流,是显密互补、自然融合?还是信手拈来、胡拼乱凑?沉甸泛黄的经书,嘎吱作响的法轮,可否漏尽心中的疑惑?

        跨过8米长的石拱桥,穿过高13米的天王殿,路过造型别致的范公井,东行至“天音醒世”的钟楼。钟楼梁上却悬挂铸铁洪钟两口(大者一万斤,小者五千斤),原来明成化年间(约1470年),平武境内发生了一次大地震,震后钟楼重心有点向后倾斜,故铸造小钟悬于前梁上。钟面上的龙钮是好鸣、声大的龙王第三子——蒲牢。

        抚钟而视,思追百年。袅袅的钟声悠长绵远,仿佛回荡在耳边,回荡在山林溪涧,清声妙音除去了多少人的百八烦恼、三世苦难。声透九霄的蒲牢,惊醒过世间几多名利客,唤回了苦海几多梦迷人?

        走出山门,拾阶而下,一对雕刻粗犷﹑威武如生的石狻猊跳入眼帘。狻猊是龙王的第八子,形状像狮,好烟火、喜静懒动,具镇兽压邪的能力。即便在都市现代化的楼堂馆所建筑前,我们也常常看见它的身影。人世间真的是魑魅魍魉遍布、豺狼虎豹横行?

        伫立广场,回望雨后的报恩寺,翠柏掩映、殿宇轩昂、金碧辉煌——更似深山王宫。万龙恣肆、壁画飘逸、书法端庄、文词古雅——类若艺术殿堂。遍地的香灰、繁缛的仪轨、高玄的卜辞、求神的游客——变得像个娱乐场。沧海桑梓,佛法已悄然蝉蜕、黯然远引。

        蛛网不结的楠木寺庙,具良好的抗震性,经受“5.12”大地震,主体安然无恙,仍傲立在物质世界。形骸依然美轮美奂,精神却已消弭一空,古刹名寺早已不是了因解缘的安心所在。心里余情未了、念兹在兹的或许是飘摇于唐朝风雨之中,朴素简陋却禅意盎然的十方丛林。

200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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