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粉、枯草和鱼灯

云南有个地方叫怒江,风景好但是路很难走。怒江的上游在西藏,下游在缅甸。怒江最著名的风景当属丙中洛,这里有石门关、天主教堂还有桃花岛。但是说实话,让我更有印象的地方还是福贡。福贡的确是一个很乏味的县城,沿怒江两岸而建,当地人成为江东和江西。中间只有一座桥,将两岸连接起来,整个县城只有七八条街。在福贡经过的第一个夜晚其实是在焦虑中渡过的,随着整个县城逐渐安静,一种诡异而响亮的咆哮便渐渐清晰起来,就像一只野兽在深夜奔跑。

早上的福贡很安静,就像任何一个你能想象的小县城。我住的供电局招待所据说是整个福贡最好的旅店,当然,除了每天定时有人清理房间,以及有热水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招待所右行五六米处,是一个卖早点的小店面,土坯墙上还留着文革标语,早点是卷粉。此处的卷粉,跟别处的略有不同。整张直径约有20厘米的椭圆形卷粉,中间包裹上肉酱,汆烫过的豆芽和韭菜,以及早点大妈自己腌制的咸菜,然后卷成一卷,叫价五毛。卷粉上手,还保留着余温,半透明的粉皮下面,红绿白黄四色清晰,丝丝分明。入口软糯,稍后泛起一阵肉酱的辣味,稍纵即逝,简单直接又余韵绵长。吃完早点,我决定去江边转转。

冬天的怒江是一种令人惊异的绿色,之所以令人惊异,是它表明的平静和巨大的声响形成了反差。沿着公路一直往北,途中看到了传说的溜索。一根三四厘米粗的钢丝横跨江上,我决定坐在石头上,等待第一个过江的人。五六分钟后,一个傈僳族青年女性,约莫二十来岁,背着一筐大米,来到溜索前。熟练的紧了紧腰带,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线手套,在地上连根揪起一大把草,试了试韧性。往滑轮上一绕,一手抓草一手扶滑轮,须臾转瞬已到对岸。眼神笃定,动作从容,仿佛他们早已适应了这种将性命系于枯木衰草却无半点犹疑的玩命。难得的是,我作为观者,在此情境,任何担心都是多余。就算脚下的江水奔流湍急,乱流涌动,都跟半空的人影扯不上丝毫瓜葛,安全过江成为了一个即将发生的客观事实。

顺着江滩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或许三四个小时,路上并无饥饿之感,口渴便喝两口怒江水。在旅行之中,目的地或许重要,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记住的往往是过程中间的小细节。就像那一把溜索过江的草。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偶遇了一个从附近一座大山上背山货去市集贩卖的傈僳大叔,约有五十岁的年纪。于是便结伴而行,返回福贡。大叔背着两个行军水壶,走上一段路,就打开盖子喝上两口。在他的邀请下,我尝了尝壶中之物。绵柔甘甜,是一种怒江著名的酒,叫做哺汁。这种酒由麦子和一种叫做杵的植物酿成,虽然清甜可口,但是后劲极大。两个多小时的路上,大叔喝完了满满两壶,据他所说,酒比水更好的地方,不但在于能解渴,还能饱腹。于是,我学会了他的口头禅,酒是粮食的眼泪。

终于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在友人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江边。天色昏暗,只有嘈杂的水声。在电筒的光线中,我看见了江边一团篝火以及一间简易的茅草房,这便是今天的晚饭处。老板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安排我们坐定,数了数人数后便默默走出门去。从水边拉起一张网,拿起了一条怒江鱼。鱼并不大,但是身材十分健美修长。老板一手拿鱼,一手从旁边抄起了一口旧铁锅,顺手打起了一锅怒江水。然后他熟练的把锅架在篝火上,撒了一把盐,坐到一旁,默默的抽起了烟。在鱼煮好的这段时间里面,我设想了种种口味,腥气、寡淡等等等等。鱼终于上了桌,掀开锅盖的一瞬间,我开始为城市人的狭隘而自卑了起来。这可能是我所见最白的鱼汤,也可能是我闻到过最香的鱼汤。一碟胡辣子蘸水,一杯哺汁。这条鱼,我吃了两个小时,途中除了喝酒,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在这种时候把时间浪费在说话上,实实在在是辜负了这两岸的山和奔流的水,以及这一条难以言说的鱼。饭后的路上,鱼香仿佛还在,就算江边野地的茅草房早已淹没在了黑暗中。这股香气就像一根游丝,穿越了碧落雪山和横断山,系在了你的牙齿上,山风吹过,它轻轻一动,你便忍不住要向江边走去。

在这个夜晚,除了江鱼,我找到了那种诡异而响亮的声音。它的确来自一只从西藏跑到缅甸的野兽,它叫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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