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ABO设定慎。腐向。上下文请走主页或Lof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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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他一个人坐在市立图书馆摩天大楼的顶层,那层悬浮着,缓慢绕心旋转着的隔间平台。巨大的玻璃窗底下沟沟壑壑鳞次栉比的建筑之间散落交通器的光线,像深渊里诱人的光华。他独自一人,在偌大的顶层。市立图书馆的中心书架犹如一棵巨树,每根枝头上闪耀着以千兆比特为单位的荧光,典籍是绿色,科学与评论是深浅不一的蓝色,时兴小说散发着淡粉色光芒,随着容量的不同,它们交叉闪动。
这里没有几本能够阅读的真纸书,都是全息投影,附加了触觉的模拟。佩尔听说馆内确乎有那么一小部分纸书收藏品的,但要么就是残破不堪需要一刻不停地保护,要么就是它所赖于依附的文字业已绝迹,已经没有人能再认出它。
佩尔·法埃尔随着整个楼层慢慢旋转,头顶上就是一条绿色的树枝。这地方原本到处是人,此刻却一个都不见。没有顾客,没有工作人员,甚至巡视机器也没有。
这不正常。树枝的荧光由玻璃外昏暗的天色反射,光源的倒影有如蝶翼上瑰丽的色彩。
旋转着,旋转着……失去踪影的人们像变得透明,窥视着他一样。一种沉默中的喧嚣。换个地方吧,他想。
倏忽间他就身在风光秀丽的郊外。天空晴好,金黄的阳光将四周摇曳的植物照得光辉灿烂。溪流在他脚边满足地哗哗流淌,柳枝的末端浅浅地在水面划出长条形的波纹,新枝都还是嫩绿色的。看不见的某处有鸟类的歌唱。
喧嚣切切实实,而窥视不见了,这反而更让人舒服一点。看不见的某处,除了鸟儿的啁啾外,还有什么隐约的音乐。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声音突如其来,从他背后刺入。他却并未感到意外。
“你觉得这里就安全了。那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呢?”那个声音问。声音有点耳熟,但他想不起是谁。
“这是幻想。我在做梦。”他如实回答。
“你喜欢这里吗?”声音问。流水潺潺,阳光磷磷,波纹上空悬着芦苇的微型桥梁。
“不喜欢。”
“你说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它不存在。”佩尔说。
“果然。”那声音说,“所以说,你至今也依然……否定它,否定我?”
佩尔回过头去,看到镶着黄金色的草地上站着的那个身影。矮小,稚嫩,仰着头看他。未扎起的米色头发松散地垂落。
“爱俄洛……不,伊欧斯。”他说。这个名字自然地跳到他嘴边。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仍然记得。
身影点了点头。她的面容蒙了一层雾,不甚清晰。
“是吗?你仍然否定我的存在?”她穷追不舍。
“是,”他回答,“你本来就不存在,现在,在这里,更加如此。因为这只不过是我的梦,我只不过是在梦里想起爱俄洛丝的记忆,如此而已。”
伊欧斯站得很远,模糊不清的脸朝着佩尔。风卷动柳丝,卷动草叶,而她松散的头发纹丝不动。
“那么,我是什么?”她问。
“你是梦。”
“我不是。”
“你是幻觉。”
“我是象征。”她说,突然伸出手臂招向前方,又回来做了个类似伸懒腰的动作。这很愚蠢。他想。
“你懂吗,佩尔·法埃尔。你说得对,这里的我并不存在,我是你想象出来的,可以说我就是你。这就像一个……哲学问题吧,一个人的左半边大脑到底算不算他自己。”她模糊的脸好像笑了笑,“但你明白吗,佩尔·法埃尔?为什么‘你’自己的幻境,却要翻出伊欧斯的外皮,你的已经疯掉,已经终结的病人,一个你根本不承认,根本不存在的人格?”
佩尔觉得自己耸了耸肩。
“象征。你说了。”他说。
“你喜欢这里吗?”伊欧斯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我已经回答过了。”
“你喜欢这里吗?”
“我不能喜欢不存在的东西。”他说。
看不见的某处,隐约的音乐比原来响亮了一点,但他仍然不能辨别。
“你喜欢逝去的时代吗?你喜欢交响乐,喜欢激情,喜欢爱情吗?”
“我喜欢。”
“但它们就不存在。”
“不,它们存在的。”
“它们不存在。”
“它们只是逝去了,跟原来的时代一起。但它们曾经存在过的。”
“那对你而言,就是不存在。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书里记载的时代真的存在过?”伊欧斯问着,她难道真期待着答案?“你怎么证明那不仅仅只是你的幻觉,都是图书馆的数据大树上为你编织的错觉?其实从来都没有疯病,从来都没有交响乐,从来都没有爱情?时代一直都是这样,过去就是这样,未来还将这样?就算你最终证明,金乡毕竟是金乡,追缅毕竟是追缅,除了被关在虚假的光里你没有任何改变的机会。”
她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和着她那属于爱俄洛丝的稚嫩的声音,颇像幼稚的孩子努力诵读繁杂的课本。佩尔耐心地等着她说完。
“是的。还有什么事吗?”他漫不经心地问,集中注意力辨别那越来越清晰的背景音。风又刮起了,但没有声音;伊欧斯的头发依然没有动作。
“你是在享受自己的与众不同吗?孤独使你愉快,给你优越感?”
“这话倒有趣,从小到大都有人说我喜欢特立独行……再说,你不是所谓‘我自己’吗?我喜不喜欢孤独,你不知道吗?我喜欢吗?你猜?”
一瞬的沉默。四周像有谁的歌声。
“那么,”伊欧斯如一尊雕像杵在草地上,“那你为什么要对他做那种事?”
“谁?”
“奈泽·勒斯。”
“嘿,”佩尔眯起眼睛,不自觉地向前跨了一步,“尽管你用着的是爱俄洛丝的身体,我也是会打人的。尤其最近我特别狂暴。”
“怎么奚落自己都不在乎,提到他一句就不行了吗?”
“我很好奇如果揍了自己左半边大脑会不会,比如说,头痛的。你想试试吗?”
“你不是没意识到你做了什么,不然‘我’就不会知道。但是你的所谓理性决定去否定它。不惜造出逻辑的矛盾也要做出理性的判断,为了自保——什么简谐美的当下啦,安定的有理根啦——都是你所谓的理性所为的。”
“我没对奈泽做什么。”除了擅自爱上他以外。他无视了伊欧斯的后半截话。
“以奈泽·勒斯的智力,他足以察觉出你的目的。一旦他从过度阴霾的阴云中稍微理清视野……”
佩尔盯着她。
“理清视野,”她重复了一遍,面容仍然蒙在雾中,“他不会任你摆布。”
佩尔深吸一口气。
“我说,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秒?”他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不,不要解释——不想听,不想听,行吗?我头疼得快炸了,你既然是我左半边大脑,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很忙,从梦里醒来之后还有一堆事情要做。而你让这段睡眠比再通两个宵还累。”
伊欧斯沉默了,她低下了头。这个动作使她看起来更像爱俄洛丝——更像一个委屈的女孩。然而她不是,伊欧斯不存在。佩尔想。
“你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懂……”她说,用了责备混杂着委屈的口气。她的声音开始忽重乎轻,形象好像正在裂成碎片,“现在你依然否定我,否定‘我’所象征的一切……这些明明是你所渴求的……”
佩尔冷漠地看着她化作碎片,分解殆尽的那一刹那她像终于适应了这个场所的物理定律,一瞬间就随风吹散了。
同时他终于听到背景的歌谣。
“——姑娘,姑娘,她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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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代站:圣弗伦蒂内网
收件人:佩尔·法埃尔
内容:我需要申请外出。
发件人:奈泽·勒斯」
他关闭悬浮窗口。
“你要去哪里?”
深黑色的眸子抬起来迅速扫了他一眼,随即立刻又移了开去。
“你没必要非得自己来监视的。”他说。显然是针对他风尘仆仆的模样。
“我觉得是我的话你会更自在点,可别伤害我这点自尊心好吗?”他笑了笑,脸部肌肉太久没动,有点僵硬,“你要去哪里?”
……拿到许可后的奈泽尤为顺从,甚至都没有一脸阴沉地多瞪佩尔一眼。他主动伸出手臂自觉接受镇静剂注射,在走出房间之前没有忘记迅速地吞下属于当日服用量的一大把药片,通过一道又一道扫描关卡时自觉拨开愈来愈长的头发将脸正对扫描器。这使佩尔不禁多打量了他一番:但一切一如以往,奈泽今天尤为顺从,但依然拒绝变得温顺。他依然散发着随时都将被深渊撅拽的气息,他眼下的苍白皮肤上仍然有着灰色的黑眼圈,面颊上荆棘悄然绽放。路途上他像在出神,沉吟着,却并不打算开口与佩尔交谈。奈泽正若有所思地构思着什么。
自动行驶。路途顺利而安静。他在隐约的摇晃之中记起很早之前看过的奈泽的档案。那些资料被他用虚假身份掩盖了很多年,但终于在他被拘留时拂去伪装,重新整合。那上面说,他能不露声色冷静地作出一个精密而长期的逃脱计划……用温顺的伪装降低戒备,趁着某次学校秋游,逃离了所有人的监视。
是这样吗?那时他的伪装是什么样?如果让自己去窥探那时的他,能看见什么?
然而在佩尔的思绪随意游离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黑色眼睛转向了他。
“那么,你拿到了吗?”他轻轻地问。
佩尔茫然地看着他。
奈泽不知怎的,好像从来不愿把视线聚集在他身上超过三秒。他又转过头去。
“不用给我了。你留着吧。”他的声音闷闷的。
代码。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记忆。此刻,现在,当下。一串不明的代码。它的开头是某家空间储存公司的个人账户域名。
代码。储存公司。现在,现在,“现在”。
……佩尔几乎要哑然失笑,为自己的傻气。实际上他确实没控制住表情。
“对不起,咳。”他止住,“还没有,我还没拿到,对不起。……你用那个拼法,我现在才反应过来。*”
奈泽有点惊讶。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似乎吞下了几句更多的询问和讽刺。
“你介意我现在查吗?”
奈泽侧过头去,车窗玻璃映出他闭上的眼睛与沉眠一般无悲无喜的神色。他略略点头。
淡蓝色的浮动屏幕轻快地跳到他面前。光标跳动,网络像在面前无限延伸,伸展出一片无穷的、充盈着交织的数据逻辑格绚丽光芒的境界,令他又想起图书馆的巨树,与面前的现实交织在一起。那部分虚拟的视界迅速跳动,定位到他提供的代码坐标上。这是一间四面都是立方体盒子的空间,整齐地嵌在墙上,是这种开办个人空间储存业公司的基本模式。他按代码数到房间最角落的那个盒子,锁无声地解开。他轻易开启了它。
他看到里面的东西。那瞬间的世界仿佛被拉得很远。
他把视线抽回来,迅速地伸过头看奈泽。奈泽的头靠着车窗,无言地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在车行驶的震动下微微颤动。他的信息素味道如游丝。
“奈泽……”
奈泽没有应。
高速的行进不给佩尔再踌躇的时间。倏忽间车平稳地停住。感觉不到行驶的震动,奈泽睁开眼睛,没有理睬佩尔就直接下了车。他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建筑。黑色玻璃,镶嵌式的方块从主题的墙壁上突出来,作出一种人造的艺术感。今天的天空上压着深灰色的积雨云,空气低压着,令人不快。地面空间很大,远处还有几个行人,但都远远的,像个布景。
“她在哪里?带我过去。”他说。佩尔刚从车里钻出来,正在向他手上的终端确认进入许可。奈泽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佩尔。你可不可以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他的问话没有问句语气,“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他没有回头,但他感觉得到佩尔在背后盯着他,甚至能想象出佩尔的神色——就像自己的后颈上长出了一只眼睛一样。周围是粉红色,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呆滞地停在正中。
“一小时前你刚刚在款项里签了名,认可我的临时贴身监视权。”佩尔在他幻想的眼睛的视像里说。而他早就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说六米,我不会离开你超过六米。你没说六米之间不可以有墙。”
幻想的视像里,佩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真聪明,奈泽。但要是我不同意呢?决定权还是我的。”
“你会同意的。”
“我觉得我有点把你惯坏了?”
“你是起诉方。你见不了保护状态下的当事人。”他说,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迈步向前走。在他身后,佩尔骂了一句脏话,跟了上来。
“我本来还想说你刚刚那个……储存库里那个,算是在贿赂我吗。”他们在电梯里无声地上行时,佩尔对他说。
“是啊。准备了十年呢。”他尖锐地讽刺。过了一会又加上一句:“标题叫「圣人」。”
“你取的?”
“是。”
“什么时候?”
“刚刚。”
“……你是在嘲讽我吗?”
“是。”
电梯门开了,他又率先跨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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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鸣。啸叫。没有停止,一刻都没有停止。厌倦如同雾一般充塞着头脑的每一个角落。
握住把手的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欲望,想要转过身去,立刻逃离这扇门、逃离即将面对的一切的欲望像洪水一样地涌上心头。因为是在心里,所以可以坦诚地承认,就是因为恐惧。他顿了顿,仍然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作出一次吞咽的动作。他斜觑见棕发的Alpha抱着手臂不动声色,在不远处旁观他笨拙地摆弄扫描锁。
他的视线只敢在佩尔的脸上迅速地再飞过一次,这狭间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逃避感的浪花又一次扑打在沙滩上。他迅速地进入房间,门锁咔嗒一声锁上,让他自己去体会一次感人的相见。
感人的相见。
所谓感人的相见,应该是怎样的呢?在晓光初升的时刻,戴着黑纱的两群人沉默地在墓场相会?饮毒自尽的少女苍白的手指凝固在自杀而亡的青年的面颊*?不,比起正统悲剧的落幕他更喜爱荒诞剧本的序幕,那样的话感人的相见应该需要在狱中……携家带眷,连着全套家具*。
她的一声尖叫可以算作戏剧的开场,不过确实有点吓人一跳。茫然不知所措站在窗边的奈特芙几步跑到门面前,本能地做出一个动作,像要像小时候那样,经历了一番令人筋疲力尽而又受尽委屈的责骂后,扑进他的怀抱。
但她的动作僵住了。奈泽不知道是不是他转过来的毫无表情而苍白的脸吓到了她,使她回过神来,此刻已是此刻。
“奈泽……”她的嘴唇颤抖着。
“是我。”他犹豫一下,双臂张开一个角度。
这个时机,是让观众席鼓掌的一个好时机,一般还能听到无所事事的贵妇大声抽泣的声音,他不无讽刺地想。默不作声地等待着把脸埋在他肩头的奈特芙稳定情绪。不意间突然注意到她的头发。原来她的头发才是深紫色的吗?
那样的话,眼睛是深黑色……与我一样……的黑色?
“对不起,奈特芙。对不起。”他平板的声音在房间里引起回声。他努力想要使声音带上更多情感,就像个初次登场的演员面对着黑压压的剧院,想要在把台词完整复述的基础上再学会点情感一样。结局也一样,失败了。
奈特芙放开他。
“你能来——我很高兴……”她说,擦擦眼睛勉强地笑了笑,“你比上次精神多了。”
上次。啊,对。感人的相见那一幕早就过去了。拙劣的初登场演员,连剧本都背错了。
她端详了他一会,轻轻地说:“但是,不想笑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挣扎着改变表情。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这一句指向的东西与前面的不同。紧接着,他突然回过神来。他面前站着奈特芙,许多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的妹妹。她俨然已经长大,但神情上怯懦的气息仍然如影随形。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裙子,身上有一些痕迹。她的额角有一个疤痕。
“这是他干的?你的……Alpha。”他轻轻地问。
“不……身上的这个是这次,从……摔下来——”她嘟哝出一些词,接着又是一些不成片段的词句,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然而奈泽突然失去了听她慢慢说话的耐心。他打断了她。
“听着,奈特芙,我没有很多时间。”深吸一口气,奈泽突然加大了音量,“我很抱歉。我很自私。我一直都轻视你,我一直都觉得你幸福,幸福得愚蠢。我一直觉得只有我是最不幸的人。我很抱歉,但是这部分的事现在只能说到这里。”天啊,是谁给他编写的这样的台词?哪个三流低劣的剧作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经历什么事情?我这是疑问句,不是反问。拜托了,奈特芙,你知不知道?”天啊,为什么我要说这样令人作呕的台词?为什么我没有逃走呢?
“我——”她的声音悬在半空中。拜托了,你一定要说出来。奈泽用眼神逼视着她。她向后退了一步。
“艾茉拉德·菲利克斯和佩尔·法埃尔在、在帮我起诉我的Alpha……”她嗫嚅着,“他们想让他跟我解除标记,斯瓦多不想让他们赢,但父亲还没说什么……”
“还有吗?”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不,”奈泽说,熟悉的一股焦躁和厌倦的感觉又混上来,一部分是因为奈特芙的话,一部分是因为……他似是看到面前浮现的提词器。枯燥,拙劣,令人作呕的三流剧作。
他提高嗓门,“不,最重要的事情你没有说。菲利克斯和法埃尔希望如何,斯瓦多希望如何,父亲希望如何——你呢?你希望如何?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
“天啊,”他说,强压怒气,“奈特芙,你看。现在你是安全的,斯瓦多不在这里,佩尔·法埃尔看不到你。你可以说出来——你自己到底希望做什么?我想知道,拜托你了,请你告诉我——你想跟斯瓦多解除标记,跟他离婚吗?或者你也希望让这件事就过去,或者,或者你希望继续跟他生活,但是他能对你好一点?都可以,都可以,——你说啊!”他失去控制。
“我……我不知道,我不……——哥哥?”
从她黑色瞳孔反映的影像里,奈泽发现自己忍无可忍地颤抖了起来。
三流剧作。然而他深陷其中,已然疯狂。
“这是唯一一件我还能做到的事情了!”他陡然喊了起来,“你告诉我,告诉我你最希望得到什么!!不管你要什么都可以,都绝对能得到!!这已经是最后一件我能做的事情了啊!只要你说,你——我会有办法的!无论什么都行……我只希望你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学会为自己考虑吧,你Alpha对你说你应该做什么——父亲一直以来教你身为Omega要学会顺从,他一定是这么说的,他也教过我——佩尔对你说不应该顺从你要追求自由——管他们说什么!这都不重要!但是你所梦想的是什么?!!”
喊声回荡在房间里,渐渐被吸音墙壁吃掉。他似是看到愤怒的自己,头脑晕乎乎的,为了从圣弗伦蒂出来而打的镇静剂使他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调动起声音。但有一股力量在拖着他继续下去。他咳嗽一声。
“求你了,奈特芙,让我对你道歉吧——让我道歉吧,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如果你已经睡了太久都忘记‘自我’是什么了——就当是救救我好吗?你说得不对,我一点都没有好起来,纯粹只是换了个方式!这么久我一直一个人在精神病院被关着,每天在脑子里和自己谈话,到处都是幽灵,到处都是象征——我快疯了——我本来就疯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能做,还有一件与这现实有关的事情我能做,就算我已经疯了我也能做,那就是实现你现在的愿望!奈特芙,告诉我!!你最希望什么?!!!”
他大吼出最后一句话。声音像钢丝被弯折那样扭曲,折散了,摔在墙上炸出千百个破片和哧哧作响散成光斑的火星,破裂又重组。血液在他脑中突突跳动。碎片掉落一地。
“我——”奈特芙张口结舌,惊恐地看着奈泽激动得起伏不止的胸脯和肩膀。她本能地闭上眼睛,突然咬紧了嘴唇,倏忽间也忍无可忍一般地深呼吸一口气,爆发出一声尖叫,“不想——像原来那样——!!我不想——不想再见到斯瓦多了!!!”
哗啦啦。四散。飞裂。玻璃。火花。一比特的微光。玻璃渣。破裂。她的思想电流划出紫色的荧光。玻璃外的天空犹如终端失去信号找不到页面时死沉沉的雪花屏。
哗啦啦,滋滋滋。突突刺刺喀拉喀拉。
静音键。
奈泽整个人松弛下来,甚至一个趔趄,重新找了一下平衡。“好。”奈泽说。
“好。”他说。平静的声音在房间里引起回声。
“对不起,奈特芙。”他又说。
“我看到你了,奈特芙。”他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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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格里斯特说着话,一边仔细端详那件储存库里的物品。听到锁又咔嗒一声,他转过眼睛,看见奈泽。
一时尴尬的沉默。奈泽又只扫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
“你好了?”佩尔没话找话,生生关掉屏幕,切断格里斯特的信息。
“是。”
“你嗓子哑了。”
“……”他向来的方向走。重心不稳地左右摇晃了几下。
“你怎么了?”
“大概……镇静剂过量了。”他挣扎着说,仍然拒绝了佩尔的搀扶。
“那快上车。回去之后就能弄好。”
奈泽摇了摇头。
“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他咬着牙说。拼命回忆了一阵,接着,一字一顿,缓慢地报出一个地名。
佩尔仍然斜觑着他。
黑色荆棘绽放。
【1】一个拙劣的双关。"PRESENT." 赠礼。
【2】《罗密欧与朱丽叶》。
【3】指《斩首之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