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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回 顾
第二十一章 坦 白
“先生？”
耳边说服务生催促进店的声音，周雨摆摆手，表示不再用餐。
苏越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并没有催促他什么。
“苏越。”最后还是周雨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看苏越， 只是说：“我不想吃了，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苏越去买了披萨和啤酒，周雨并没有阻止他去买这些，只是站在街边木然地等待着。
“这个披萨不好吃。”周雨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半块披萨，看着窗外的街景，淡淡地说。
“下次不买了。”苏越答。
周雨听了，便笑了，“你知道，其实是因为我心情不好的原因，才这样说。”
他打开啤酒，喝了一口，自嘲笑道：“苏越，人都说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工作和感情，但我发现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我都处理的一塌糊涂的。”
苏越没有接话，只是在一旁陪着他喝啤酒。
“你……”周雨踌躇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吧？”
苏越点点头。
“你心里应该猜到了吧， 当年我跟她并不是和平分手的。”
见周雨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苏越故作轻松地问：“你当年不会真出轨了吧？”
周雨听了，转头看他，片刻后，又将目光调离，淡淡道：“比这还严重，还要严重多了。”
苏越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反正我也不太想听。”
于是，周雨便没有再说，两个人伴着窗外的霓虹灯， 静静喝酒。
很久后，周雨才感觉自己有些醉意，将身体砸进沙发里，斜躺着，嘴里嘟囔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敢说，不敢告诉你原因。”
**
那天晚上，周雨又梦见了父亲。
这一次的梦，比任何一次都清晰真实。
瘦骨嶙峋的父亲戴着呼吸机， 虚弱地躺在床上，正闭着眼睛休息。
十六岁的自己坐在病床边，双手合拢，轻握着父亲的手。
他低垂着头，回想着刚刚父亲几乎用尽力气交代给他的话：
“好好照顾你妈，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然后找个好姑娘好好日子。”
他俯下身，用额头轻触着父亲干皱的手，声音轻而坚定：“爸，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妈，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将来再找个好姑娘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这么多年，哪怕在梦里，他也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终于对父亲说出了应该说的话。
哪怕在梦里，父亲终是能够不带遗憾地离开了吧？
父亲被他轻握的手轻轻动了动，他抬头，与睁开眼睛的父亲对视。
不知何时，父亲戴着的呼吸机已经没有了，他依靠在床头，俯视着他，平静地说：“你说谎。”
周雨浑身一震。
父亲轻轻地将手从他的手里抽离开，却并没有像曾经那样勃然大怒，而是轻轻将手抚上周雨的发顶，非常平静地说：“你在说谎，孩子。”
周雨竟在梦中感受到了父亲手心的温度，他如同小时候犯了错那样颤抖起来。
“别再害怕了，”父亲轻轻用手按了按他蓬松的发顶，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也别再说谎了，孩子。”
“别再说谎了。”
周雨从床上惊醒时，睡梦中父亲的这句话仍然在脑中回荡，他摸摸脸庞，摸到被泪水濡湿的双颊。
梦中的父亲与现实中的记忆交错，他双手抱着头，交叉按在自己的发顶。
他手臂隐隐发着抖，很多很多的记忆纷沓而来。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秘密，他撒了许多年的谎。
这十几年，唯一遵从本心的，只有三次，却次次都是不堪的结局。
第一次他控制不住亲了苏越，得到的是这个人四年的不告而别。
第二次是对毫无准备的女友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得到的是伤害了一个女孩子的毕生亏欠。
第三次是面对母亲的质问的默认，得到的是母亲断绝母子关系的决绝。
他早就不想再说谎了。
可是不说谎，就等于要不断地失去。
今天那个女孩骂他的每一句都是对的，他的确是个变态，的确对苏越从来没有保持过正常的想法。
面对唯一爱过的这个人，他不知道他应该说出怎样的谎，才能永远留在这个人身边。
他起身，打开房门，走向客厅，客厅里散乱着啤酒罐。
他弯腰拾起没有打开的啤酒，一瓶又一瓶地灌着自己。
等到房间灯亮，苏越夺走周雨手上的啤酒时，他已经有些醉了。
周雨抬头，醉眼朦胧地看着站在对面的苏越，咧嘴笑了。
“苏越，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为什么咱俩重逢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我妈。”
周雨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膝，把头枕在膝盖上，淡淡道：“因为我妈与我断绝了母子关系，她不要我了。”
周雨心满意足地看着听了自己的话以后表情微变的苏越，“你一定想不到为什么我妈妈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你也一定想不到我和前女友分手的真正原因。”
他撩起上衣，“你知道吗，当时我女友她爸知道我们分手的真正原因后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断了三根肋骨。”
“周雨……”
“苏越，你先先听我说完，也许这是咱俩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了，你听完我说的话，可能也想揍我。”周雨打断他，从苏越手里拿过啤酒，苏越没有阻止他。
“还有我爸，我爸当时病的那么重，他知道自己快要不好了，就对我说希望我学业有成，结婚生子，有个家庭幸福。”
“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留遗言。我当时年纪小，心想不能在他最后的时候欺骗他，所以我告诉他我以后没法像他希望的那样结婚生子，组织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仰起头，眼神脆弱而疯狂，直直地看着苏越：“苏越，你知道为什么我这样说吗？你应该猜到了吧。”他紧闭了一下双眼又霍然睁开，平静地说：“因为我是个同性恋。我把我隐藏着的这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我爸，我没办法像他期望的那样结婚生子，去拥有一个被世人祝福的婚姻。”
“可是，我后悔了。”周雨没有停顿地说，“我爸第二天病情就突然恶化，当天就过世了。”
周雨把头埋进膝盖中，终于落下泪来，“所以，你知道么，苏越。我才是杀死我爸爸的凶手。”
“从那一天我就知道，我的秘密是一个肮脏耻辱的符号，我是个不正常的人。”
“后来我妈一直给我张罗相亲，我就想，如果我和正常男人一样的结婚生子，是不是就能恢复正常了？这样的话，我妈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秘密，她就永远都不会像我爸那样受到伤害了。”
他把头从膝盖中抬起来，“看，你看我，我总是不争气的，总没法去利落地干好一件事。所以，最后关头，我扛不住了，我不能这样欺骗别人一辈子的幸福，所以，我跟所有人坦白了。”
苏越一直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听着，逆着光，他看不清苏越的表情。不过，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知道与自己同吃同住的朋友是个GAY，只能感到惊悚吧。
也许是酒精的放任，也许是今天的刺激，周雨竟不愿再继续怀抱着那个真实的秘密，他已经很累很累了，与自己抗争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应该承认，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身边苏越，他又能若无其事地隐瞒多久呢？总有一天，当他长久的不谈恋爱不结婚的时候，这个人总会看出端倪的。
与其有一天从别人的嘴里得到这个不堪的现实，不如就在现在，他还能做选择的时候，由他亲口告诉这个人。
城市破晓的晨光来临，就如同曾经的每一个清晨一般，但是周雨知道，从今天之后，一切便都不同了，他这样毫无征兆地向这个人坦诚了他的秘密。哪怕从今以后，他仍然把自己当做朋友，但他知道，他们永远无法再如曾经那般亲密了。
周雨只觉得，这样也是很好的，他要给苏越和自己一个彼此远离的理由。
因为，他最后一个秘密，他爱着这个人的秘密，才能牢牢在心里藏一辈子。
“说完了？”静默片刻，始终没有出声的苏越轻声说。
“嗯。”周雨点点头。
随着朝阳来临， 他终于看清了苏越的表情：他坐在单人沙发里，面色平静。
“那个，苏越。”周雨涩涩开口：“瞒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不会怪我吧？如果你觉得跟我住在一起不舒服，搬出去也是可以的。”
“怪。”苏越淡淡开口，起身。
周雨以为他这就要回房间收拾东西，却见他出乎意料地，缓缓地开始靠近他。
“苏、苏越？”周雨怔愣着看着这人突然地靠近。
然后，苏越做了一个极出乎他意料的动作，他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擦去了泪痕。
“苏、苏越？”周雨被这样的苏越惊吓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弯下腰，继续靠近自己，他面色依然平静，眼中却闪烁着什么。
“苏越？”这个人的脸已在咫尺之间，他耳朵发热，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睫，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在听完他的话以后并没有落荒而逃，反而突然这样侵近他。
周雨只觉得越跳越快的心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毫无预兆地，额头被轻轻碰触了一下，仿若一个轻柔的亲吻。
错愕地抬起头，恰好看到这个人双唇的离开。
由于太过错愕，他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那人直起身，眼中慢慢浮上笑意，在他耳畔低笑道：“我自然怪你了，因为你的不坦白，让我走了许多的弯路。”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一个秘密要跟你坦白。”苏越仍旧在他耳边低声道：“四年前寝室聚会时，我趁着你醉酒时，偷偷亲了你。”
什么！周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时我睁开眼睛，就看见你闭着眼越来越近地凑过来，那时……看着你凑过来的脸，我竟然没有想躲的意思。”他轻轻道：“后来，就在你马上要亲上的时候……昏睡了过去。看着呼呼大睡的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他直起身，看着一脸错愕的周雨，弯起眉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当时感觉很失望，所以我把你亲了回来。”他眼神悠远，仿佛在回味那个吻，“后来你生日我们打电话，我以为当时你把我当成了你的女朋友，所以研三毕业我选择离开。”
他说完，便转身走向了卫生间洗漱，然后回到卧室换了外出服。
等苏越收拾好走出卧室时，周雨仍然傻愣愣地僵坐在沙发上。
苏越摇摇头，拿起钥匙，对他说：“我去买早饭了。”
轻轻带上房门，苏越背靠在门上，此刻才敢让自己露出一抹羞涩的紧张，然后一点一点笑起来。
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给远在兰市的张远拨通了电话。
“喂。”张远明显没有睡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张远。”苏越唇瓣带着始终未消失的笑意，轻轻地说：“那个赌，我赢了。”
【中篇故事】《旧友》正文完
在晨光心里，停在这里，就是属于周雨和苏越最恰到好处的结局，动笔整个故事之前就已经想好将他们的故事定格于此。后面还会再上三篇番外，分别是《秘密》（苏越视角）、《林珊幻想破灭记》（林珊视角）、《旧友们》（朋友视角）进一步完善整个故事。PS：其实还想写个h番外的，就是不知道的尺度允不允许哈哈哈。
书卷多情似故人：连载风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