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由奢入俭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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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觉得十八岁是扇门，手舞足蹈地朝它狂奔过去；后来二十二岁变成一道坎，发现世界其实有点锋利；再后来二十五岁成了一个可见的边缘，挖空心思把你挤出去；然后三十岁又像是一座大山，巍然屹立等你攀爬。

我隔着人群看见在大洋彼岸漂泊多年未归的表姐，突然发现她和我记忆中那个自带光环的女孩有些不一样了，世故了些，柔和了些，也老了一些。

2010年大学毕业，表姐追随赵凯去了墨尔本，最艰难的时候，赵凯下厨切一棵水灵灵的生菜，放几片香肠，再下两把面条，搁两个鸡蛋，捞出来滋溜滋溜吃得倍儿香。日子是真的苦，好在年轻，又是在异国闯荡，穷也穷得底气十足。

表姐在一个法国人开的外贸公司当翻译，很快受到了老板的赏识，还兼管一部分接单员的活儿，薪水一路飙升。

赵凯却没那么顺利，点灯熬油设计出的图纸依然没有人要。为了贴补家用，他不得不去快餐店一遍又一遍地洗盘子。

这样的生活令人看不到希望，表姐变得越来越焦虑，并且把这种焦虑全都发作在赵凯身上，挑剔他做的饭菜难吃，嫌弃他半夜画图稿影响睡眠，甚至他抽最便宜的香烟都被斥责为不懂事，表姐把烟揉碎了扔进垃圾桶，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哭。她害怕这样的生活，这样日复一日的挣扎，与当初宏大的设想相距太远。

有时赵凯会沮丧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这样的话令表姐难过，肩并肩倔强而固执地走过了那么多年，心无旁骛地从懵懂爱到了成熟，怎么能轻易就被现实击倒。

然而当生活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表姐身上时，她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随时会面目狰狞发火的女人。他们进入了一个死循环，总是不停地伤害，再苦求原谅抱头痛哭。最后，他们都精疲力竭，赵凯看表姐的眼神，恐惧多于爱意，他终于沉默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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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赵凯从他们的出租房搬了出去，两个人仍在墨尔本同一片明媚的阳光底下，然而却互不联系，再无交集。

一年以后表姐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采光极好，冬天就像泡在阳光里。很多人羡慕表姐前途光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个走在钢索上的人，她依靠了最不值得依靠的东西，因而只能更加拼命地工作。

南半球的冬天来临，表姐在一个下雪天遇见了赵凯。他的身边依偎着一个娇小的女孩，手中捧着一杯热咖啡，一张没有被名利洗过的脸。她静静看着，觉得自己和这样的景象，这样的世界阔别已久。

赵凯也看见了表姐，他们四目相对地站在街头，忽然觉得像过完了一辈子。两个人站那儿，就好像过完了一辈子。

一场认认真真交付过的爱情，让他们变成了两个老人，老得安静，又乖又懂事。不再索求什么，只看着每日壮阔而平静的夕阳，一瓷杯热茶捂在手里，发一个很长的愣，再一晃神，已经没有岁月可回头。

表姐说：“赵凯对于我的意义是，我们可以分手，可以很少联系，但只要他在，我就觉得身后有一条退路。可等到赵凯离开，我才懂得一个女人，从头到尾，从生到死，物质到灵魂全攥在自己手里是多么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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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年尾，表姐毅然辞去了墨尔本薪资优渥的工作回国，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整理旧家具，在床底扫出旧日赵凯给她写的信、日记、机票以及电影票根等种种旧物，她擦掉灰尘，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表姐搬了新家，买了一个很大的冰箱，把这些信、日记密封了放进去好好保鲜。她的生活还是继续着，得意总比失意多。太累太倦的时候就把这些日记拿出来，像取出一个冻结的美梦，把它融化，把它烧开，然后抱着它们入睡，让它们来温暖暗无边际的深夜。

后来有很多人给表姐介绍年轻有为的男人，她偶尔去见，谈笑自若，温文有礼，甚至互留电话约定再见。可是终究再也没有一个人，像赵凯那样在表姐心底扎根，枝繁叶茂了。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一生那么长，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会发生许多轰轰烈烈的爱情，然而所谓机缘，其实也不过只有那么几次。

表姐三十岁了，亲朋好友都跟着心急起来。他们劝她要看开，日子要马不停蹄往前走，人这一辈子总得成个家，老来无子，老来无伴，太过凄惨荒凉。

表姐面上敷衍着，眼神飘忽地对我说：“年轻时我们都太执拗，不怕分离。是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若没有历经漫长的分离，历经杳无音信，不会懂得一个人的背影有那么长，长到一回头还能看见。”

任何东西，只要太深，都是一把刀。爱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太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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