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货可居：吕不韦的风险投资——《资治通鉴》随笔（27）

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活了七十五岁，这在古人来说非常难得。他的儿子甚至有熬不过他先走一步的，其中包括了一位太子，所以流落邯郸街头的嬴异人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到秦王的位置上。当吕不韦第一眼看到嬴异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机会来了。在飘零的乱世，做一个商人实在有太多的无奈了，见识了人世间种种繁华，总要想办法长久占有，与其一辈子做一个看人脸色行事的商人，不如在有生之年做一把豪赌，吕不韦心里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秦国此时的太子，正是赵国人质嬴异人的父亲，不过这位父亲精力比较旺盛，儿子有二十多个。嬴异人既然被派往赵国做人质，本身也就说明了他在家里地位不高，大概在他父亲心中，这个儿子和有些一不小心射到墙上的液体差不多的地位吧。不过嬴异人还有一个机会，就是他的父亲并没有嫡子，因为秦国的太子妃华阳夫人不孕，一个蛋都没有生出来过，但是颇得秦国太子的宠爱。吕不韦有心把嬴异人扶植到秦王的宝座上，因此开始四下活动。

嬴异人初见吕不韦的时候是很好奇的，这个阳翟来的商人看自己的眼神很热切，而自己在异国他乡做人质，饱受白眼，见惯了世态炎凉，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这位富商如此热切的地方。难道是？嬴异人此刻或许想起了分桃的故事，想起了关于龙阳君的传说，心里一个激灵，果断阻止了自己进一步往下联想的念头，因为断袖的故事还没有发生，且听来人说出来意。“我能光耀你的门楣！”吕不韦开门见山，倒是弄得嬴异人不知所措，连忙以大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你自己不过是一个商人，吹什么牛说广大我的门楣？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光大自己的门楣吧！”吕不韦倒也不以为忤，商人最基本的涵养他还是有的，他正色说道：“我想要光大门楣，还是全靠你啊。”嬴异人听了吕不韦的一番话，心里明白这位商人是有重大的事情来找自己了。说实话，哪个男人没有出人头地的梦想，他嬴异人虽然身在异国，饱受白眼，可是想到自己的父亲是秦国的太子，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可惜人在异国，既不能承欢于父母膝前，就算有争权夺利的想法，也实在没有施展的空间。最可怜的是，赵国和秦国刚刚发生过长平之战，赵国上下对秦国充满了仇恨，只是迫于实力不敢对秦国发难而已，他这个秦国人质，自然成了赵国人发泄怨气的最佳对象，不然也不至于混到如此困顿的境地，个中辛酸，实不足与外人道也。

嬴异人把吕不韦引到上座，和他深入交谈。吕不韦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当今的秦王已经是垂暮之年，太子妃华阳夫人深得太子宠爱，华阳夫人膝下无子，而你的大哥，太子的长子子傒有士仓为辅，按照道理来说会继承秦国。而阁下在秦国时候就是不太出众的一个，现在又长期在赵国做人质，等到太子做了秦王，秦国的嗣君就是子傒了，你还怎么去争立呢？”嬴异人对此深有同感，但是也理不出个头绪，只好追问吕不韦：“那这事情还能怎么办呢？”吕不韦不慌不忙，对嬴异人眨眨眼，说出四个字：“华阳夫人！”嬴异人恍然大悟，连忙向吕不韦行礼，说：“请吕先生全力帮我运作此事，事成之后，当与阁下共分秦国。”吕不韦说完正事，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就给嬴异人留下了一笔钱，让他在赵国广泛交游，传播自己的名声。赵国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以后，吕不韦就买了一堆设计精巧的奢侈品西入秦国，开始全力运作这件事。

华阳夫人的姐姐门下多有宾客往来，吕不韦到了秦国首先托人搭上了她姐姐这条线，把一些奢侈品送到了她姐姐的府上，获得了她姐姐的接见。华阳夫人的姐姐与吕不韦天南地北一通闲侃，吕不韦说到了自己在赵国的见闻，说是秦国公子嬴异人在赵国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宾客盈门，但是嬴异人却一点也不高兴。为什么呢？他思念在秦国的父母，特别是自己的嫡母华阳夫人，自己从小到大没少受华阳夫人恩惠，可惜现在在赵国做人质，想要奉养父母，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这般一渲染，华阳夫人的姐姐听了，心中的母性光辉爆发，被感动得无以复加，转念一想，自家妹妹常常在私底下向自己这个姐姐感叹膝下无子，将来太子晏驾，诸子眼中是否还有自己这个嫡母尚是两可之事，如今听了吕不韦一番话，倒是给自家妹妹去了一块心病。吕不韦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点到为止，随即告辞。华阳夫人的姐姐却是一刻也坐不住了，赶忙来到太子府上把吕不韦的一席话转告给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听了自家姐姐的一席话，心中也有了计较，于是不时在太子耳边吹吹枕头风，说嬴异人如何贤能，说到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说自己膝下无子，想要把嬴异人养作己子。三回一说，太子心软，就答应了华阳夫人，把嬴异人立作嫡子，只是嬴异人身在赵国，一时倒也不好贸然召回，只得继续在赵国做人质。

吕不韦做成此事，又担心嬴异人事后不认账，或者时间一长恩义断绝，不如帮人帮到底，给嬴异人成全一场姻缘，也给自己留一条眼线。想来想去，最合适的眼线就是自己的一个姬妾，此姝天生丽质，于床帏之间更有一番不可言说的妙处，不怕拿捏不住嬴异人。有一天，嬴异人到吕不韦府上做客，赵姬无意之中闯到堂前，被嬴异人看到了，吕不韦假装很生气，要处罚赵姬，嬴异人哪里见过如此妙人，早已色授魂与，连忙制止了吕不韦。吕不韦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把自己这位姬妾送给了嬴异人，据说此时赵姬已有身孕，吕不韦也是靠着这一点拿捏住赵姬的。

秦军围困邯郸，赵国想要杀死嬴异人泄愤，吕不韦重金贿赂看守者，嬴异人得以逃至秦军之中，因此得以回国。回国以后，华阳夫人当然要召见这位久未谋面的法律上的亲儿子，而嬴异人也早得到高人传授，知道这位华阳夫人是楚国姑娘嫁到秦国的，因此特地找来一套楚国衣衫，穿上以后再去拜见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本来只是对自己这位便宜儿子有点好奇，但是他身上的楚国衣冠，却让华阳夫人动了思乡之心，不觉把嬴异人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华阳夫人一番心情激荡之后，给嬴异人改了个名字，叫嬴楚，自此，嬴异人成为了秦国太子的唯一嫡子。

秦昭襄王死后，秦孝文王即位，嬴楚被立为太子，赵国送还嬴楚的妻儿。秦孝文王即位三日就挂了，嬴楚，也就是嬴异人即位，是为秦庄襄王。吕不韦的投资仅仅差了三天就会产生很大的变数，但是他还是成功了，这或许是历史上最富戏剧性的事件之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