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当时我只能选择那条小道(13)

第十二章 在马德里广场读聂鲁达的诗

第十三章 “战地玫瑰”到“全职太太”的落差—女人的母性职责

看到司同游西班牙的照片，小葵在电话里惊呼，表示羡慕嫉妒恨。用小葵自己的话说，她从未冲出过亚洲，最远蜜月行去过马尔代夫。

当年司同和那个人爱恨情仇的时候，毕业于新闻系的小葵已经开始在一家知名报社跟着师傅跑新闻。那省内著名的协助缴毁假药贩子案，就是初出茅庐的小葵完成的。报社得到线报，有个假药贩子，号称“神医”，在一家热闹的地下市场摆摊，专门骗老人，给他们开价格昂贵的中药，药效吹得神乎其神，其实就是把维生素捣碎了给他们。

小葵接到任务，要挂上一个摄像头，假装看病，把全过程录下来之后，在外面盯梢的记者，带着警察冲进去抓获。小葵看着脖子上的摄像头，心里有一丝丝刺激感和紧张感。也有些担心被识破，这就要靠她的演技了。当年小葵是崇拜战地玫瑰－闾丘露薇，才报了新闻系的。

小葵到那家药铺，看到对方是长相凶恶的人，特别是他的眼神，仿佛有一股杀气。小葵脑中想象，被对方识破她在偷录，会不会拿出一把菜刀就砍下来。小葵的声音有些发抖，吞吞吐吐地对药贩子说：“我来例假的时候肚子疼得受不了，我是外地来读书的，别人推荐来这里看看。”

“神医”煞有其事地给小葵号脉，接着讲了一通“中医理论”，之后开药。小葵为了演得逼真，还和他讨价还价说：“我还是个学生，便宜点吧。” 最后，那个人被警察带走，他被戴上手铐的时候，小葵迅速地退到后面，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在发软。

让小葵生气的是，第二天的报纸上，如实刊登了我们的小记者是如何冒充病人，协助警察破获这起案件，并署了小葵的全名。真是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每次采访，除了师傅带着小葵，还有摄影记者跟着。那天师傅在门外给小葵发信息，小葵正紧张地执行任务来不及回，摄影记者说：“如果小葵出一丁点事，我绝不放过那个人。” 这个摄影部的哥哥主动接送小葵上下班一周。

后来小葵还采访过车祸案、砍人案、盗窃案、涉黄案，各种血雨腥风。生完孩子重回报社后，稍微避开了负面新闻，但也多半是人生惨状。

对于生完孩子继续上班这件事，丈夫抗议了好几年，终于说服小葵辞职当全职太太，顺利把小葵和女儿接到韩国。小葵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女儿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国内的幼儿园实在让小葵放心不下。实地考察了韩国幼儿园之后，小葵终于艰难地下了决定。

也是因为当时报社发生了一件事情。邻市一家医院发生了重大火灾，好多病人跳楼。小葵第一时间拿着相机赶到医院，不停地拍照，传回现场情况。但突然来了几个黑衣人，指着小葵大喊：“别拍了！别拍了！你是哪家报社的？” 小葵顾不得理他们，却被一个人抓住胳膊，另一个人对着小葵的脸拍了好几张。

后来所有的新闻稿都被压了下来，反而被上面的通稿一语带过。小葵也上了上面的黑名单。这么多年，小葵按照大学宣过誓那样：“新闻记者是无冕之王，他们真实地报道社会事件，为寻求正义而努力。”

然而在工作中，小葵明白了现实世界没有绝对的客观，他们不能为弱者发声。媒体代表权利阶级，是统治工具。小葵心如刀割，毅然上交了录音笔，递交了辞职信。

司同到韩国开始硕士阶段学习的时候，小葵就在韩国自己带着孩子，兼当了两年包租婆。她的婆婆，一个典型的韩国老妇人－涂着艳红色口红，偶尔还涂着闪闪亮的红指甲－拥有五层独栋，一楼是地下，当仓库用，二、三、四楼各有两间房都租了出去。老妇人自己住五楼。近年来，到韩国留学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老妇人便把收房租的活交给了小葵。

这样的日子熬了两年，小葵决定重返校园，当然丈夫又是极力反对的。小葵做了激烈的抗争。条件是读完书再生个孩子。尽管小葵觉得屈辱，但先读上再说。小葵开始想选哲学系，但哲学系研究生只收哲学系本科毕业生，心理学也同样，小葵便选择了涵盖内容更广泛的文学系。

小葵的前半生一直在思考：“我是谁，我为什么而活？” 小葵翻阅各类书籍。对于这个问题，弗洛伊德的回应是“理想化的母亲”，小葵摇摇头。再看拉康的回应则是“女人作为欲望的对象”，小葵不是很懂。但小葵确信，女性的理想绝不是为了成为母亲，而是成为女人。

可生了女儿之后，小葵不得不围着女儿团团转。小葵讲起她产后抑郁症状的时候，司同着实吓了一跳。关于失眠症，司同是有切身体验的。但小葵不失眠，却要不停地醒来。一个睡不着的人，和一个不能睡的人，痛苦指数应该不相上下。

女儿刚出生没几天，老公就回韩国工作了。小葵住的月子中心条件很好，小阿姨们可以24小时带宝宝，但小葵坚持自己带，而且坚持母乳喂养。她甚至不愿意把母乳存到冰箱里下一顿热着给女儿喝，因为总觉得那样就不新鲜了，而且会滋生细菌。

小葵不分白天黑夜，每隔两个小时就喂奶。12点，凌晨2点、4点。小葵就像机器人一样，起身、喂奶、倒下。后来延长到3个小时一次，小葵仿佛升到天堂。

女儿四个月开始添了辅食，但一开始大人和小孩都掌握不好量，喂奶又变回每两小时一次。就在某一天，小葵第一次放下女儿，夜里跑到小姨家，她只是渴望睡一次饱觉。但到了凌晨4点，小葵机械般地坐了起来，她的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那么困那么困，小葵却无法安心入睡。

小葵下床、穿衣服，一路100脉飙回家，抱起熟睡的女儿才安心。这样的生活一直到小葵生病、倒下，不能再喂母乳，女儿也自然离乳为止。小葵觉得她一生的母爱，在女儿的头半年就已经用尽了。

若说购物是女人的浅层舒压，旅游便是高级解压。去欧洲旅游也是小葵的梦想。哪个女孩不想环游世界呢？ 但小葵要一直带孩子，都说孩子大点就好了，但小葵发现一点都没好。孩子不会走路的时候说等可以走路就好了，上幼儿园的时候说上小学就好了，上高中的时候会说上大学就好了。

小葵真心等不到女儿上大学了。一条条皱纹爬上她的眉间和前颈。体力一年不如一年，记忆力更是。小葵竟然开始恍惚，甚至忘记年轻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向往欧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