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巷恋事

空巷恋事_第1张图片
图片来自网络

文/杜痕远

空巷原本并不叫“空巷”,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梧桐巷,是因为从前这里有不少的梧桐树,然而多年后,城市旧城改造中,因为要拓宽道路,梧桐巷的梧桐都被砍了。于是巷子变得空空的,才有了“空巷”这个名字。

——题记

2010遗忘

2010年,姜晨每天出门离开空巷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在巷子南墙上贴上一张纸条,一张一张的纸条飘动在风里,日积月累,也便铺满了整面墙体。那些时光似乎因此被刻在了墙面上,无法遗忘。

那些字是写给倪欢的,是一些零碎断裂的句子。记忆和期许都是难以逃脱的,遇见每个人,都会在生命里烙下痕迹,有些深,有些浅,有些渗入骨髓。姜晨把这句话用中性笔写在蓝色纸张上,然后认认真真地贴在墙上。

他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数着那些字条,一直持续到傍晚,他一杯一杯地喝凉水,他伸出手去,他找不到那个女孩儿。日落以后的城市,每个人都像是宇宙中的星球,回归到各自的轨道里,那种孤独的感觉,充斥灵魂。

他想象着她会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出现在他面前,轻轻地对他笑,伸出手调皮地摸摸他的头发,然后唤他的名字。她的花布裙子会像花朵一样怒放,她的浓密长发带着流水般的忧伤。她走进空巷,一眼望见的,将会是他写满墙的思念。

然而,他再也没有遇见过她。她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他所能拥有的,只是一些幻象而已,像是生命里盛开的一些莲花,像是她留给他的那条花布的裙子,和一生的等待。

2000北方

2000的喧嚣机场,他听到苏葵叫她的名字,倪欢。那个女孩儿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一脸的疲惫,却努力对他们微笑,是清澈如铃的笑声,穿透力极强。他看见她的浓密头发,她穿着的花布裙子。她所呈现的每一丝一毫,都一点一点地在他心里绽放出花朵来。

22岁的倪欢,第一次来到南方,她带来北方女子特有的凛冽气质,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预兆。从此他终于知道,生命是场漫无目的的放逐,遇见谁,跟谁告别,都永远不在掌控之中。

苏葵说,倪欢是大学同学,一个人来到南方城市,暂时跟我们住在一起。姜晨看见一旁瘦弱的女孩儿轻轻地笑起来,他看见她的花布裙子,温暖的感觉。

那一日,苏葵因为工作而突然离开,走的时候她再三嘱咐姜晨,一定要带倪欢吃特色菜。

因为路途劳累,倪欢已无过多心思观赏梧桐巷,于是他就近带她吃了巷子里的龙抄手。他看见她被辣得流出眼泪的样子,他笑,果然是吃不惯辣椒的。他说这话,其实是开玩笑的。她却较了真,又往碗里掺了更多的辣椒,吃得满头大汗,却笑得欢喜至极。

不要瞧不起人哦,姜晨。倪欢吃完最后一个抄手,把筷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拿出纸巾擦干眼泪。他看见她脖颈上的银质项链,坠子上是一个汉字,驹。垂在胸前,像是一个隐约的伤口。

你这条项链很特别。姜晨说。

倪欢先是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姜晨,看得他心惶惶。

南方男子的眼睛都这么好看吗?她并不回答他,转而问道。手轻轻抚摸着项链,她的手指十分纤细,又柔软似绵绸。

他对她笑,表示感谢方才的夸奖。他问她,一个女孩儿大老远的从北方跑到南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她没有说话,但是那并不重要,姜晨其实是清楚的,苏葵告诉过他关于倪欢的事,所以在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她的诡异,飘忽不定地,让人无法捉摸。

他一杯杯地喝茶,他知道她的心里有着强烈的倔强,永远不会妥协。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遇见这个女孩儿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些触动。

她其实是属于南方的。姜晨想。他突然觉得她确是似曾相识。但是他从来不认识她,他是从小生活在南方的男子。而她来自北方。

2000梦里花

下午的时候,倪欢搬进了姜晨和苏葵租住在梧桐巷的房子。她的行李简单至极,几件衣服,一些零碎的花布,一把剪刀,一条银质项链。如此,便是她全部家当。

仅仅因为这些,姜晨一开始便已然知道,这个女孩儿是要离开的。

后来,姜晨一直记得那一年倪欢走进梧桐巷13号的样子,她把行李箱靠在门口然后点着脚尖走进屋,彼时的姜晨第一次仔细地注视面前这个女孩儿,她的妆容清雅,细眉细眼的,身子显得瘦削,碎花的裙子,细带的凉鞋,他的眉眼间是清冷的,却又似乎透着一股力量。

她对他伸出手,然后俏皮地说,忘了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了,我是倪欢,感谢你和苏葵收留我。

她的手指确实如绵绸一般柔软,而在那时,姜晨才开始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注定要于千万人之中相逢的,就像是倪欢,虽然之前从未曾遇见过,但只那日,便觉得一见如故。

倪欢一进来就开始收拾屋子,她从柜子里找出大的塑料口袋用来装垃圾,然后是扫地,擦窗户、拖地板。她换了运动裤,挽起袖子,极为认真的样子。而在倪欢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姜晨看着从窗户透进屋子里的阳光,照在倪欢光洁的额头上,失了神。

开始的时候,她问了他一些和苏葵的恋情之类的问题,姜晨一一回答,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姜晨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倪欢打扫,也忘了帮忙,直到最后屋子变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她叫他帮她把行李搬进那间空的卧室里,然后问他,不介意我在这里洗个澡吧。他看到她脸上的尘土,轻轻地点了头。

窗外,梧桐巷的桐花在风中纷纷落下,美丽如梦境,姜晨忽然想起三毛的书名《梦里花落知多少》,如此美好的意境,以至于日后再回忆起来,姜晨依然无法忘怀,同时难忘的,还有那一年的倪欢。

2000年的夏日午后,那个旧的热水器在运行的时候会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伴随着浴室里水流的声音连绵不绝,像岁月轰然。

2000信纸

那一晚,因为倪欢的到来,姜晨搬到了另外的卧室,而倪欢和苏葵住在同一个房间。两个女孩儿聊起天来总是没完没了的。常常在半夜的时候,姜晨起床喝水,依然可以听见倪欢和苏葵说话的声音,倪欢的声音显得特别,细而沙哑的,像是来自小女孩儿的声音。

梧桐巷的夜很静,静得像是全世界的喧嚣都已沉淀,凌晨时分,巷子里只有风吹过梧桐树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蚕在进食,姜晨抬起头,看见从窗外透进房间的清浅微光。

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倪欢和苏葵依然熟睡,因为晚上总是聊到很晚,她们总是要在很迟的时候才起床。

一个月前,苏葵辞了工作,所以暂时闲置在家,这段时间,倒是可以用来陪伴倪欢的,生活过得闲情逸致。苏葵和倪欢一起去菜市场买来一天的蔬菜水果,然后用大量的时间来种植花草、做饭、洗衣,打扫、裁剪花布。

屋子里显得有生气起来,姜晨下班回来的时候,常常可以看见苏葵和倪欢在屋子里用裁剪好的花布做一些小东西的情景。

然而,在某些时候,姜晨会想起倪欢第一次来到梧桐巷的那天,倪欢絮絮叨叨地与他说过的话。

有些人的确是自来熟的,不需要任何的过渡,像是有某种力量使彼此牵扯到一起。那个夜晚,他和她不紧不慢地聊天。从天文聊到地理,像是熟识了很久。然后,她给他翻看那个男人给她写的信,泛了黄的纸张,从第一封翻到最后一封。

男人在信里叫她丫头,他写:

丫头,这里四季分明,春季的时候,那些花朵盛开得好看极了,你喜欢的花朵这里到处都有,丫头,你说,如果我能带一点给你的话,你该有多高兴呢?

山里的孩子纯朴得像是那些花儿一般,他们在上学的路上会摘许多的野花,然后送给我。我会把它们插在装满水的玻璃瓶子里,似乎可以看见你,看见你微笑如花的样子。

倪欢给姜晨读着那些信,脸上满是欣慰,她告诉他,男人比她大十岁,是她的恋人,他来到大山支教。这些信是他写给她的。

倪欢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然后她一个人跑到楼下的花店里,买了百合,摆放在房间里。空气里立刻芳香四溢。

我最喜爱百合了,可是你呢?姜晨。

姜晨似乎没有听见,他不断地翻阅那些信件,他看见那些句子如盛开在纸上的花朵,他们的感情是澄澈无杂质的水。然后他看向他,看着她轻轻地抬起手臂,她的蝴蝶骨精致而美丽。

想起这些的时候,姜晨是感到好奇的,他不知倪欢为何不去寻找那个男人。但是他没有去询问她,在内心里,他似乎是愿意她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的。

晚上,苏葵向姜晨展示倪欢教他做的花布裙子,她把裙子穿在身上,旋转,旋转。姜晨的心里却有一些恍惚,不明就里。

1995乐驹

倪欢与乐驹的感情,姜晨早已在苏葵的口里听说。乐驹原本是她姐姐的男朋友。而故事的具体情节,是倪欢后来告诉姜晨的。姜晨不知道为什么倪欢要告诉他这些事情,也许是藏在心底太久,需要一个人倾诉吧。

倪欢第一次遇见乐驹那天,是把他当成坏人的。倪欢听见敲门声,赶紧过去开门,看见门缝外站着的陌生男子,心里一紧便嘣的一声再把门狠狠关上了。然后倪欢躲进了屋子里,打开录音机,一遍一遍地继续听英语。

是过了很久以后,倪欢去客厅打开冰箱拿水的时候,才又听见那个男子在门外说话,像是重庆森林里面梁朝伟的声音,磁性而充满魅惑,他说,快开门啊,倪欢,我是乐驹。

她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姐姐的男朋友,倪欢在姐姐的口中听到过乐驹很多次,他是姐姐在酒吧工作时邂逅的男子。

倪欢连忙开了门,然而却忘了当时的自己只穿了内衣,她看见乐驹帅气的眼神突然微微晃动起来,接着在自己刚刚发育成熟的洁白胸脯上停顿了数秒。于是乐驹先前明媚的脸立刻变得神情恍惚,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他说,倪欢,我……我其实是来找你姐姐的。

彼时的田倪欢尚且十七岁的年纪,因为害羞而顿时脸红到耳根,她不敢再去看乐驹的脸,只是低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你自己进来吧。然后便慌忙跑到了屋子里,那日的倪欢在对着镜子换衣服的时候,心跳一直是剧烈的,她看见镜子里自己日趋成熟的身体,想起乐驹刚才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带有一种魔力。

出来的时候,倪欢看见乐驹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天气炎热,乐驹身上的衬衫都湿了,倪欢闻到空气里有汗水奇异的香,是一种属于成年男子的独特味道。

倪欢有一些不好意思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风扇,接着转身从冰箱里取出唯一的一瓶啤酒递给乐驹。乐驹笑着推辞说,谢谢倪欢,我是不喝酒的。

于是倪欢重新递给乐驹一罐健力宝。90年代的饮料,迷恋这一款饮料的乐驹如此怀旧。

1995伤痕

之后的好多天,乐驹都会来。常常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天,也不说太多的话,有些时候倪欢会在屋里听见乐驹轻轻地哼起一首歌,是陈百强的那首《偏偏喜欢你》,那句歌词是,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彼时的倪欢会突然摁下录音键,隔着卧室的木门,偷偷地录下乐驹唱歌的声音,然后再反复的听。很多个下午,倪欢常常就这样失了神。

所以每次当乐驹问及倪欢你的姐姐何时回来的时候,倪欢都会愣住好一会儿,然后才告诉他,姐姐去外地几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不你再等等吧。她其实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乐驹的。那样的谎言脆不可击,可是乐驹却真的相信了,他一天天地过来等,然后又一天天的失望而归。

乐驹坐在沙发上,他静静地说,倪欢啊,你姐姐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们的事呢?

当然有啊,姐姐说她很喜欢你,而你也对她很好。倪欢慌忙接着说。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有一些疼惜的,倪欢看见乐驹一脸忧伤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喉结一上一下,让她忍不住想亲吻他。

她在他的叙述中知道他与姐姐的那些事,他们在一起两个月他就为姐姐辞了工作,因为姐姐告诉他,自己想要过的是光鲜的人生,而后来,姐姐却离开他,他好不容易从别人那里问到姐姐所住的地方,却不想被倪欢告知姐姐离开的消息。

那日的倪欢清楚的知道那样一个事实,乐驹爱的人是姐姐,她无法替代姐姐而进入他内心深处。十七岁的倪欢,第一次知道什么事是无可奈何的。

健力宝的空罐子堆积在屋子里,一个又一个,像是某种伤痕。而倪欢从未曾想过要丢掉它们,她在乐驹走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垒好堆积起来,然后又打开新的健力宝箱子,一罐罐地放到冰箱里。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会一遍遍地想念乐驹的样子,出现在她十七岁生命里的第一个让他心动的男人,是她姐姐的男人。

那个暑假,倪欢知道自己只能像是一个小丑一样在这个舞台上做一场卑劣的演出,她守着这样一个谎言,一天天地陪伴乐驹,然后终于会等到一切瞬间消失的那一天。

2000步伐

这一年的秋天,姜晨换了工作,一个软件开发的小公司,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对公司的管理极为严格,姜晨开始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而苏葵也找了新公司,逐渐被老板赏识,所以常常加班到很晚。为了挣钱准备婚礼,姜晨在周末时替一些公司写程序,常常写到凌晨。

姜晨和苏葵每天去上班的时间里,倪欢一个人呆在梧桐巷13号,做着些琐碎的事情,裁剪花布,然后仔细地缝制成一些香包或者其他,再拿到网上去卖,那是她的工作,姜晨满心认为,倪欢是不适合出去找工作的女孩儿,因为她太干净,而城市始终是肮脏的。

那是一段清苦的时光,苏葵常常忙到很晚才回家,周末,姜晨写程序的时候,倪欢便在屋子里裁剪花布,或者是写信,安静得像是没有存在。

有时倪欢会递给姜晨一杯水,然后走到阳台上长久凝视城市的夜空,而姜晨总是觉得,那些璀璨的霓虹,似乎离自己的生活极远。

姜晨不曾告诉倪欢,在她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和苏葵的生活极为不规律,苏葵因为工作繁忙,根本没有时间操持家务,很多琐碎的事只有姜晨自己做,倪欢来时,苏葵辞职在家,这种局面才得以改善。

而随着苏葵新工作的渐入佳境,繁忙时时常无法回家吃饭,这么多年的相处,姜晨是极为了解苏葵的。她是在工作上极为努力的女子,一旦明确了目标,便没有人能阻挡,她和倪欢不一样,她内心坚强如同男子一般,而倪欢是温暖的,像水一样柔软。

晚上回家,开了门,姜晨看见倪欢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倪欢说,苏葵又不回家吃饭,那么我做饭给你吃。

姜晨笑了,她即使在家里也是你做饭的。你知道,她是个女强人,精于工作上的事情,却不擅长这些家务琐事。她是不同于你的。

他察觉到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某种特殊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空气都变得不同于往常了。

倪欢切菜的声音突然静止了一秒钟。然后她尖叫起来。

不小心切到手了,她说。他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她按住手指,然后血涌出来。她的脸上泪盈盈。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傻丫头。

姜晨并没有顾忌倪欢眼里的诧异,他没有回应她,而是慌忙背着她跑到梧桐巷的诊所。

幸好伤口不深,医生简单地包扎了。在诊所的长凳子上,姜晨看见倪欢回过头看他,问他说,姜晨,你刚刚叫我什么?

姜晨看见倪欢光洁的脸,她的脸干净得像个小女孩儿。

啊,遭了,饭一定糊了!倪欢惊呼起来,然后不顾疼痛,拉着姜晨跑回了家。她跑起来是极快的,像是一阵风。姜晨赶不上她,她是如同云朵般飘忽不定的女子,就像是在这一生,他知道,他都将跟不上她的步伐。

2000傻孩子

冬季很快来了,巷子里的梧桐叶萧萧而下,带着一丝荒凉。清晨很早的时候,姜晨听见倪欢在厨房里做早餐的声音,她穿着睡裙,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他睡眼惺忪地醒来,透过门缝,便可以看见倪欢的背影。瘦削而好看。

一个月前,倪欢在苏葵的劝说下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是大商场里的导购,然而一个月不到倪欢便辞了职,她不习惯那种时刻保持着微笑的生活,让她觉得很累,她说,其实在生活里,她并不是那种甜美的女孩儿,一切曾给过别人的,都只是表象而已。

而姜晨在那时,感觉到倪欢心底的不快乐。

周末的晚上,苏葵总是深夜不回家,姜晨在写程序的时候,往往会听见倪欢在屋子里哼出的曲子,带着伤感,她穿上碎花的裙子,光着脚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有的时候跳到沙发上,再跳下来,像个调皮的小孩子。她叫他的名字,他说姜晨。

他感觉到她内心的焦灼不安。

姜晨在那时往往就无法再写出任何的程序,于是便索性关掉电脑,看倪欢在屋子里像是一朵云一样晃动。

她拿出扑克牌,她说,姜晨陪我玩扑克牌好吗?

扑克牌摊开放在床上,他看见她光着的脚,染了紫色的指甲油。他总是输,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儿,也十分会耍赖,有的牌被她藏起来,企图瞒过他。

但是却被他发现了,情急之下,她索性把那张红桃3藏到了内衣里。

姜晨在那个时候才注意到倪欢穿着低胸的裙子,于是心底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便汹涌而来,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倪欢的样子,她俯下身来的时候,他看见她胸口深深的乳沟。

是在梧桐巷,淡淡的月光下,倪欢看到姜晨注视她的眼睛,疼惜而宛转的,充满爱怜。她是这样近的看着他的脸。一个带着一点点落拓不羁的男子。他的气息,他的棉布衬衣,他的眼睛。

倪欢,你让我的心里疼痛,你知道吗。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他克制着自己。

有时候,我会很害怕。姜晨。这是真的。女孩温暖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心上,几乎是在瞬间,所有的刻意和压抑突然崩溃。他无声地拥她入怀,激烈得近乎粗暴地堵住她的嘴唇,想堵住她的眼泪。倪欢,我的傻丫头。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上,感受到窒息般的激情,淹没的理性和无助的欲望。你是美好的。倪欢。

再回忆起来,姜晨都记得那日倪欢的样子,她紧紧地闭上眼睛,而他突然觉得,她像是突然从列车中途站上来的乘客,并没有预先的通知,猝不及防,却又像是某种宿命的安排。无法阻止。

1995棋子

那一日,倪欢恍惚中听见敲门声,她知道乐驹又来了,打开门以后,看见乐驹站在门口一身都是汗的样子,乐驹抱着一大件啤酒,他笑着对倪欢说,把冰箱里的健力宝都换了吧,以后我改喝啤酒了。

倪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乐驹开始喝啤酒的,在那个夏日午后,她只是和乐驹仔仔细细地打扫干净了冰箱,然后把啤酒一瓶瓶地放进去,再把那些空的易拉罐全部都装进大口袋里面,扔到了楼下的垃圾堆。

倪欢看见乐驹一杯一杯地喝酒,一直到傍晚,然后他说,能在这里洗个澡吗?身上实在是太脏了。倪欢看见乐驹的头发上都是汗,他说话的时候满嘴的酒气。

隔着模糊的玻璃门,倪欢看见乐驹矫健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知道自己终于长大了。

把毛巾递给我行吗?倪欢。乐驹突然关了水大声说。

倪欢慌忙去取了自己的毛巾准备隔着门缝递给乐驹,不知为何,那时倪欢的心跳突然猛烈起来,无法抑制,乐驹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了,然而却意想不到地猛的抓住了倪欢的手臂,一把拖她进了浴室里。

倪欢在紧张中却似有一丝兴奋,似乎自己等待的这一天终于来临,十七岁的倪欢有洁白的身体,以及对一个男人强烈的感情。那一日的乐驹亦像是疯了一般,他撕扯掉倪欢薄薄的衣服,然后紧紧地缠住了她。

乐驹的嘴唇像海水般柔软,而他却是激烈的,像是兽一般,像是海啸一般。乐驹亲吻倪欢,热水从头顶散落下来,倪欢的头发很快湿了,然后倪欢试着轻轻地咬住了乐驹的肩膀。她疼得叫出声来,但是却极力忍住了。

十七岁的倪欢第一次感受到姐姐曾经告诉她的和男人亲吻的感觉,当时的姐姐说的是乐驹,倪欢想,但是姐姐不知道,终于有这么一天,她亦会和乐驹拥抱在一起。这是命运给他们开的一场玩笑。在命运的安排下,每一个人都是站在它掌心的棋子。

但是那些记忆,再有多浓烈,最终都将消弭在时光里。

1995奢望

三点的时候下起淅沥的雨,倪欢只听见雨声以及与乐驹拥抱的声音。她的心里始终是恍惚的,像是做了一场梦。虚幻得如同一场海市蜃楼。

倪欢知道那样一个道理,就像是涨潮的海,一旦完结就是平静的样子,所有激烈过后的爱情依旧逃不过一场离别。

只是倪欢不知道,乐驹会在第二天就选择离开。

她在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射进屋子的时候醒过来,却再也找不到乐驹的身影了,客厅里的空瓶子全部消失了,乐驹在走之前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打扫,他又把冰箱里的啤酒换成了健力宝。

这个屋子,似乎没有留下任何乐驹存在过的记忆。

故事结束得那样突兀,像是发展到高潮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然后喧嚣全都沉淀,倪欢在屋子里穿着内衣一步一步地行走,然后一遍遍地回忆和乐驹在一起的时光。

倪欢在那个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懂得一个道理,原来所有的都不过是一场卑劣的演出,只是那个夜里,她甚至幻想着能和乐驹长相厮守下去。但是不出所料的,所有的都是奢望而已。

他仍旧是识破了她的谎言,但是他并没有当面戳穿她。她小心翼翼维护姐姐出差的那个谎话,却忘了藏起自己的日记。那里面详细地记述了姐姐是怎样死去的事实。

年幼的倪欢其实是一直嫉妒姐姐的,姐姐有比她美丽的脸,比她聪明的头脑,甚至连爱情也是那么甜蜜,在父母离开的那些年里,她在姐姐的身后,一直是作为一个丑小鸭而存在的,倪欢看着姐姐在不同的年龄段和不同的男子相恋。

但是不幸的是,二十岁那年的姐姐因在酒吧工作而染上了毒,日后便难以戒除,直到遇见生命里明媚的男子乐驹,但是她已经无药可救。姐姐常和倪欢讲述她和乐驹的故事,她讲她为了和乐驹分手而骗他说要过有钱人的生活,然而乐驹却因为这话辞了职,打算去挣更多的钱来满足她的愿望。

那一晚,姐姐在讲述这些的时候突然毒瘾发作,她不顾倪欢的阻拦吸食了大量毒品而死。她似乎是预料到自己的死亡的,她在临死的时候告诉倪欢,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和乐驹在一起。

但是那时的姐姐没有意识到,他们都是命运手心里的棋子,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1995年的末尾,当乐驹离开的时候,倪欢只有他留下的一封信,他说,丫头,我心已死,我早已报名去西部支教,十年,丫头,如果十年后,你还没有结婚,那么我们在一起。

后来的倪欢再没有见过那一款叫做健力宝的汽水,时光辗转而过那么多年,但是倪欢永远记得的是那一年的乐驹,他仰起头喝汽水的时候,喉结上下蠕动的样子,带着成年男子的性感。

那个傍晚,田倪欢在邮箱里重新找出来多年前存在文件里的录音,重新播放,然后她听见乐驹缓缓地唱着的歌,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然后倪欢点了永久删除。

时光轰然而去,他们终于失去了相爱的所有线索。

2000伤口

墙壁上的字条越来越多了,全都是倪欢贴上去的,是一些好看的句子,还有她用铅笔描绘的一些花朵的模样。

有些事情终于讳莫如深。因为心里的倔强,深藏起来的伤口是不能被用来展览的。但是,很多人本身就是一个伤口而存在。无法痊愈。姜晨清楚,有些人是要经过百转千回以后才能遇见的。

就比如他认识苏葵,似乎都是为了与这个叫倪欢的女孩儿相遇。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道理,有些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能归于任何世俗的规则,它是特别的。像是独自盛开在夜里的花。不能被欣赏,注定颓败。

那段时间的姜晨常常失了神,看见窗外的朦胧月光,他想起他年少时爱过的女孩儿,也是那样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那么爱他,他却满不在乎,直到失去,直到再找不到那个人,直到凝结成他心底的伤口。后来对爱失去幻想,觉得无非就是两个人一起生活。觉得索然无味。

多年以后姜晨依然记得那一日,回到家里以后,倪欢并没有做饭。姜晨问倪欢,去吃什么呢?她想了想,然后拍了拍头说,去吃龙抄手吧。

那一晚的倪欢,似乎是食量超好的,她一个人吃了三碗。并且放了很多的辣椒,像是再也吃不到这道名小吃一样。她的眼睛眼泪盈眶。你哭什么,姜晨问。不是啊,是太辣了。倪欢回答。

苏葵在凌晨的时候回来,那个时候的姜晨并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屋子里倪欢在读信的声音,全都是那个男人写给她的。

丫头,我是爱你的。你知道吗?丫头,我改喝啤酒不再和健力宝,都是因了你。如果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可是我们有罪,我们无法在一起。

然后姜晨突然听见隔壁女孩儿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梧桐巷里显得如此清晰,像是海潮一声一声地趟过沙滩,有节奏的,巨大的疼痛。之后被苏葵的开门声所打断。

姜晨整夜无眠。

2000幻觉

姜晨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看到倪欢很早便起来了,她站在梧桐巷的南墙前,往墙壁上贴字条,上面有她小小的字,写的是,有一些爱是一瞬间的事,有一些爱是一辈子的事。

她小心地问向他,我能在这面墙壁上贴这些字条吗?他说能,对她微笑,然后离开。

梧桐巷里面有着那么多的记忆,早已经消逝在梧桐里,姜晨走的时候小声地对自己说,而梧桐巷始终是旧时的模样,只是曾经的时光都已不再。

走到巷尾,姜晨扭过头,看见倪欢一脸认真的样子,她的花布裙子在风中像是桐花一样美好,而眉目间却透着桐花般的忧伤。

2000年的6月到12月,姜晨似乎觉得中间的6个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却又如同只是一瞬间。那些影像夜以继日地出现在他后来的记忆里。都是倪欢的花布裙子和清澈的眼。

之前,姜晨便一直有种错觉,遇见倪欢像是一场幻觉。那种感觉极为强烈。她是他的一场劫难,他注定在劫难逃。就像是那日晚上,他起床喝水的时候看见窗外站在南墙前的倪欢,她安静地,把贴在墙上的字条一张一张地撕下来,然后放在火盆里烧毁。

他出门去阻止她。拉扯中,却不小心弄断了她脖颈上的银项链。坠子掉在地上碎裂开,像是某种预兆,预示着一场终结。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那样紧紧地把她揽在了怀里,他抚摸她的头发,他叫她的名字。他说,倪欢,我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想念。我没有办法逃脱。他们拥吻在一起。

后来的事其实也是预料中的,那晚的苏葵被惊醒了,苏葵走出梧桐巷13号,然后看见月光下,纠缠在一起的姜晨和倪欢。她走过去,冷静地扇了倪欢一个耳光。

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勾引我的男人。

姜晨推开苏葵,因为激动而颈部青筋突起。此时,他已经知道,这个叫倪欢的女子,已经毁了他原本的平静的生活,他所有的对未来日子的处心积虑,所有准备,全部前功尽弃。

苏葵连夜离开了梧桐巷,她说我将永远记住你们两个人的背叛。

而坐在地上的倪欢,已经哭成了泪人。不是这样的,姜晨,我没有想到破坏你们。她哭得厉害,满脸委屈。

但是又有什么呢,姜晨想,他终于等来遇见她。

他想起那晚,倪欢给他讲的那些关于一个叫乐驹的男人的故事,讲完以后,倪欢伸出手摸了他的脸颊,她说,姜晨,你是如此好看的男子,和他一样。

这一场恋事,多么像一场华丽的幻觉。

2001等待

他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似乎这样也好。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就会随时出现。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在霓虹闪烁的城市,在他不经意的任何时刻,她也许会突然地站在他面前。微笑,点头。一切都将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她的长发和花布裙,她仰起头的时候露出精致的蝴蝶骨,她轻轻地笑。风声汹涌,然而心底却都是一片寂静。

2001年2月,倪欢还是离开了那个城市,没有和姜晨正式告别,她是突然消失的。她留给姜晨的,是那条银质项链,和她亲手做的最后一件花布裙子。

时光过境以后,那些疼痛回忆起来就像是一场幻觉,像是没有发生过。而疤痕却始终历历在目。直到最后,终于成为一个带着伤口的人。

她在信里告诉他所有的事,你知道吗,姜晨,乐驹早已死在了那个支教的山里,是在泥石流的时候为了救那些学生。

后来我长久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我常常会以为他是一直在的,他并没有离开,所以我不远万里要来找他。然而,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我的臆想而已。

姜晨,是你缓解了我的病,因为我在后来突然发现,我已经喜欢上和你静静地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我撕了那些字条。我知道我的等待已经完结。

可是姜晨,苏葵的离开告诉我,我是不被允许的,我依然是残缺的女子,无法给你完整的爱。

姜晨,我姐姐告诉我,我们是被上帝玩弄的棋子,宿命安排我们走上怎样的路途,我深信不疑。

那个午后,姜晨在梧桐树下读着倪欢写的信,泪流满面,梧桐叶纷纷扬落满肩膀,他突然觉得那些回忆那么栩栩如生,他第一次遇见她的喧嚣机场,她穿着花布裙子浅笑如花的样子,她吃抄手的时候满脸泪水的样子,她美丽而忧伤的蝴蝶骨,她轻轻地笑起来。

姜晨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把烟头放在信纸上,随着最后一枚梧桐叶掉在地上,轰一声,那些时光都成了灰烬。

冬日的早晨天亮得迟,下楼的时候,声控灯会渐次亮起来,而没有人知道,姜晨在每一个楼梯转角处,都在期待倪欢的突然出现,虔诚如信徒,他始终以为,在某一天,倪欢会突然跳出来吓唬他,她的脸上满是俏皮,她说姜晨姜晨,你还记得我吗。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姜晨不知道倪欢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地方。但是,他笃信的是,她永远是在他心底的。

他在等她出现。他知道这场等待将漫长到一生。

2010空巷恋事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出自白居易《长恨歌》里的句子,梧桐,在古人的诗句中,始终代表着离别。

姜晨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十年的时光,足以让他告别少年,青春早已终结,物是人非事事休,梧桐巷已经消失很多年,后来的梧桐巷被人们叫做空巷,因为梧桐早已远去。就像是那些故人,都不知身在何方。

在空巷即将被拆除前的一个晚上,巷子里起了很大的风,风穿过空巷,夹杂着馥郁花香,声音连绵不绝,像是潮汐一浪一浪涌来,之后便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雨愈来愈大,直至半夜时倾盆而下。

姜晨起身来,轻轻打开窗户,雨水顺着窗棂流下,窗外路灯微弱,雨打芭蕉,姜晨裹着被子静静凝望深夜的空巷,刷刷的雨声中,姜晨听见楼下有人醒来时感叹,好大的雨啊。姜晨轻轻地笑起来,他一心笃定,这不是雨,这分明空巷哭泣的泪水。

这是姜晨住在空巷的最后一晚,之后,他将搬出这个地方,与空巷告别。

新房子是精装房,在城市北面的一幢电梯公寓里,多年来的努力工作,已经挣够买房子的钱,只是,为什么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凌晨三点,空巷的雨像是不愿意停息似的,一点也没有减弱的痕迹,像是要冲刷掉所有与空巷有关的记忆。

闭上眼睛,姜晨突然想起那么一个情景,十年前的梧桐巷,桐花纷纷扬落满肩头,一个女孩儿写在南墙上的字条,被风吹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字迹娟秀,像是百合般清雅、。

有些爱是一瞬间的事,有些爱是一辈子的事。

有些爱。

终于消失。

作者 杜痕远

80后写字人 兜兜的爸爸 朝九晚五上班族

带娃上班还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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