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een Light I'm Searching for You
Always 不会却步
——孙燕姿《绿光》
1
甲子湖北面有片斜坡，叫情人坡，被张光辉誉为N大的野合圣地。
每逢夜幕降临，路灯微弱的光映出树影下一对对痴男怨女，他们成双捉对，窃窃私语，抚臀弄肩，好不热闹。这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11点，直到宿舍要关门，情人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留下满地的卫生纸，包裹着不知道谁的数亿子孙。
我没谈恋爱那会儿，张光辉常常拉我混迹于此，我俩假装路过，一遍一遍在小树林里穿梭，此时的张光辉一改平日里颓废猥琐的模样，变得像他的名字一样光芒万丈，他目光如电，X光一般穿透黑夜扫视每一张淫邪和羞涩的脸，仿佛能透过躯体看见灵魂。
他要找余莎莎，和她跨越各个年级，多个学院的男友们。
可惜从未找到过。
倒是有几次，有人发现我俩动机不纯，抓住张光辉领子就要动手。我赶紧上去解释:误会，我们是路过的，打扰二位，不好意思……
人家明显不信: 你们TM十分钟路过三次，属公交车的？
实在抱歉，钥匙丢了，回不去宿舍，这正忙着找呢。
那人将信将疑，一边嘴里骂着傻叉一边把张光辉放下。
……
后来我问张光辉被人拎起来恐吓是种什么感觉，他头也不抬:“自古英雄多磨难，总要碰见大傻蛋。”
2
张光辉生长在济南东郊龙洞镇一个医务工作者家庭，他老爸叫张亮丽，曾经是镇上唯一的兽医，她妈是镇上医院唯二的大夫。全镇所有活物都逃不过张光辉父母的魔爪，甚至张光辉小学班上多数同学，都是张光辉他妈接生的。
包括吴妍，他俩青梅竹马，光屁股一块长大。
我曾经在饭桌上问过张光辉，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自己从肚子里把你扯出来？
张光辉对我露出鄙夷的表情:我是在市医院生的，你个傻叉。
吴妍在旁边笑到桌子底下。
吴妍高中毕业以后就没再上学，在我们学校旁边开了个健身房——他们都是传说中的拆二代，吴妍老爹还是开发商，据说巨有钱。
我问过张光辉你怎么不和吴妍好，他说他俩从三岁就认识，除了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有时候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这是兄妹情，要真谈恋爱了，那叫乱伦。”
吴妍显然不这么想，她让她开发商老爹花上百万在这开个健身房，就为陪张光辉四年大学。
3
其实好多东西付出和收获是不成正比的，吴妍付出再多，只是个妹妹，余莎莎一个回眸，就让张光辉如坠云雾。
那时候我们才刚上大二，张光辉第一次失恋，对象就是余莎莎，他以为余莎莎移情别恋了。
“还能有别的原因么！”他说。
这是个奇女子，张光辉说，是在麦当迪认识的。
麦当迪是N大西门一间著名的KTV，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以为是麦当劳的弟弟，卖炸鸡的店，后来才知道是KTV，卖鸡的店。
张光辉说他跟朋友去唱歌，“你别误会，单纯唱歌。”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解释力度不够，他又补充:“唱革命歌曲。”
后来朋友叫了陪唱。
“一水儿的36D站在那里，白晃晃的大腿映亮整个房间。”张光辉一边说一边咽口水，“他们嘴上谦让得紧，手上却很诚实，一个个抢着把前凸后翘的都选走了。”
“然后呢”，我也一边咽口水，一边让他把事情说的详细点，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这样才方便帮他分析情况。
“然后就剩下她一个了，相貌平平，胸部平平。”
“再然后，你们干什么了？”
“再然后？”张光辉有点不耐烦，“当然是唱歌了。”
“只唱歌？”
“你还想干什么。”
“你一个小时三百块就唱个歌？下次我陪你去唱好不好，给我100就行。”我要拆穿他伪善的嘴脸。
“嗯……其实还干了别的。”张光辉不太好意思。
别的什么。
我们还聊天了。
屁。
张光辉说你懂我的，她在那坐立不安，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旁边还有个傻逼不停在她旁边蹭来蹭去，我看不过眼了。
我能想象那情形，在张光辉眼里，那间KTV是一盘油腻的红烧肉，余莎莎就是唯一的那根小油菜。
他就带她出来了。
然后你们就互诉衷肠？
也不算，主要是她在说，说她的经历。
是不是家里父母生病，弟妹上学，自己也付不起学费？
你怎么知道？张光辉一脸吃惊看着我。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4
余莎莎对张光辉若即若离，张光辉对余莎莎不离不弃。我问张光辉，你和余莎莎这算是爱情吗？他狂点头说，我俩嘴都没有亲过，余莎莎说她虽然二十多岁了，初吻还在，她要把初吻留到我们新婚之夜。
我不敢相信。我打听过，余莎莎来麦当迪已经半年，之前据说是在老家的一家夜场工作，仅有据可查的，这女人已经在这行干了一年多。
我问他，你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正常么？
张光辉想了想，“我看过她跟别人发过的短信，挺肉麻那种——但是她跟我保证再也不发了，以前是为了工作。”
我无言以对。
张光辉自此变得行踪诡秘，偶尔碰见一次，总见他头顶一团绿光，笑的没心没肺。
赶巧那段时间我失恋了，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读大学的前女友，被个留着波浪卷，特长是画裸女的艺术学院的勾搭跑了，张光辉又不在，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于是我天天跑吴妍的健身房，也不干别的，就是整天打沙袋。
我上前女友QQ空间，下载她跟大波浪的合影，粘在沙袋上，一通组合拳打的纸屑纷飞。
吴妍过来瞅两眼，劝我，林子消消火，这姐妹俩怎么惹着你了？
……
好在很快张光辉就迎来第一次失恋。
在N大东南门对面的鑫旺烧烤，我和张光辉泪眼婆娑，要了两桶扎啤，吴妍在旁边看着，强装镇定，眉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窃喜。
张光辉一边哭一边一杯杯的灌啤酒，啤酒下去半桶，厕所都没上过一次。我都怀疑啤酒到他胃里是不是直接变成了眼泪。
这贱人，张光辉用衣袖抹着眼泪骂。
“这些贱人”，我也喝的迷迷糊糊，想起来前女友和大波浪，气不打一处来。
“以为那帮王八蛋真的爱她？以为一脚踢开老子就可以不负责任了？以为老子感情是可以随便玩弄的？”
“错！！！”张光辉大吼一声，瞬间吸引了很多目光。
“也不打听打听，老子叫什么名字，张光辉，什么叫光辉，太阳那才叫光辉，余莎莎你能抛弃太阳么，你抛弃太阳你还活不活了，你跟着个老男人，难道就不用晒太阳了！”
让他这么一闹，我酒醒了大半，过去想把他摁下来。
他顺手拉我一把，拍着我肩膀，冲周围人喊，“看见没有，我兄弟，也被甩了，这叫什么，这叫哥们儿义气，这叫肝胆相照，这叫义薄云天！”周围开始有人高声叫好。
烧烤摊老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此刻放起了歌，孙燕姿动听的声音与羊肉串的香气缠绕，飘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期待着一个幸运 和一个冲击
多么奇妙的际遇
翻越过前面山顶 和层层白云
绿光在那里
触电般不可思议 像一个奇迹
划过我的生命里
不同于任何意义 你就是绿光
如此的唯一
……
我觉得特别尴尬，恨不能抄起烤串签子，扎死我自己。
5
余莎莎就是张光辉的绿光，如此的唯一。
后来没几天，张光辉和余莎莎又好了，据张光辉说余莎莎是个好姑娘，他要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又一个人去健身房打沙包。
我跟吴妍解释大波浪是个其实是个男的，只是长的像女人而已，就是他抢了我女朋友。
吴妍看看我，又看看贴在沙包上残缺不全的大波浪，满脸同情:林子你能被个娘炮抢走女朋友，我真同情你。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张光辉头上，吴妍说林子我打听到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
她说是关于余莎莎的。
我表示愿闻其详。
我去麦当迪了，给两百块钱那些女的就什么都说。她不叫余莎莎，她原来叫余丽娟，当然也许余丽娟也不是真名。
“你知道干这行的，都叫莎莎，丽丽，美美之类的，都不是自己真名。”
“我想你能不能劝劝他，这个余莎莎不是好人。”
名字什么的，其实不重要，张光辉不会在意她的名字的，就算她是一团火焰，张光辉都会马上跑过去，跟她一起，化为灰烬。
6
余莎莎是个业余生活丰富的女人，她却从不把这些与张光辉分享。
有一次我在健身房打拳，张光辉打电话过来，让我陪他去灰姑娘——济南很出名的一个酒吧。
“有人说她在那里，跟人约会。”
我是小地方出来的人，特爱凑热闹，比如大街上有人围一圈，我一定要挤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干什么的。
抓奸这种事情，我从来没干过，我特别想知道抓住余莎莎以后他们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抱头鼠窜还是跪地求饶。
可惜都不是。
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余莎莎，她在一个包间，正在跟人玩游戏，游戏叫吸星。
所有人的男女间隔坐成一圈，一个人开始用嘴吸一张牌，然后把牌顺时针转给下一个人，依次类推，如果牌在谁那里掉了就要被罚喝酒，这个游戏最大的乐趣当然不在于罚酒，而在于两人嘴唇快要挨拢时牌突然掉了，然后两个人嘴唇亲密的接触。
我亲眼看见余莎莎往下传牌时突然掉落，腥红的嘴唇就此跟她右手边的胖子贴到一起，两人顺势舌吻，旁边的人开始起哄，只见两条舌头上下翻飞，搅得整个包间热情高涨，一浪高过一浪。
我想起来张光辉说余莎莎初吻还在，顿时热血上涌，抄起酒瓶就要冲上去，被张光辉一把拉住。
我们走。
这都能忍?
可张光辉真这么忍了。
我觉得张光辉以后一定是个干大事的人，胸中能容雄兵百万。我就不行，我在乎的女孩子无意间被人碰一下，我都难受到想哭。
7
张光辉警告我今天晚上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还让我发誓。
我说我发誓一定不跟别人说，否则天打五雷轰。
张光辉说你少打马虎眼，你发誓你要说了就出门被车撞死。
我说你太狠了吧，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他说废什么话你，赶紧发誓。
“我发誓，我要张嘴把张光辉戴绿帽子这事跟别人说，我出门被车撞死。”
……
后来我把这事写到纸上给吴妍看，吴妍怒不可遏。
几天后直到张光辉找到我，我才知道吴妍做了什么。
她带了健身房十多个教练，把浓妆艳摸的余莎莎和那接吻的胖子从灰姑娘拉出来，暴揍一顿，临走时还不解恨，给人剪了个鬼剃头。
张光辉抹着眼泪形容着余莎莎的惨状，几次泣不成声，我心中暗爽，却装作心有戚戚。
“你是不是跟吴妍说了什么，她怎么会知道。”张光辉问。
“怎么会，我这不活蹦乱跳，没被撞死么？”我答。
8
余莎莎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终究没有信守承诺，把初吻留在和张光辉的婚礼上。
一切恢复了正常，像故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又谈过好几次恋爱，每次失恋的时候我都跑到吴妍那里打沙包，后来吴妍索性隔了一间单间出来，专门给我用，她说我面目狰狞，几次被会员投诉。
张光辉大四还没结束就去了美国，他做兽医的老爸张亮丽掏钱，送他去圣迭戈一个我没听过名字的学校读研究生。
过了不久，吴妍把健身房卖了，也跟他去了。
我快毕业的时候张光辉给我打电话，前面说圣迭戈天空湛蓝，风光旖旎，他和吴妍无忧无虑纵情玩乐……要挂的时候他假装不经意谈起余莎莎:
“你家不是在烟台么，帮我个忙，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临沂看看余莎莎。”
滚他娘的，烟台在东面，临沂在南面好不好，这是顺路的事情么。
9
我按张光辉给的地址倒了三趟汽车才找到一个破旧的小院。
院里的中年女人应该像我母亲一样年纪，看起来却比我母亲苍老许多，她坐在轮椅上，黑白掺杂的头发梳起一个发髻，整齐的捥在脑后，身形枯槁，却满面笑容。
她肯定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了，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嘴里不时的说:“真好，真好。”
沉默着的男人应该是余莎莎的父亲，看起来不善言辞，只是冲我笑笑，像是在为家里条件不好表达歉意，然后默不作声的去准备午饭。
快到中午的时候余莎莎回来了，看到我在这里，明显吃了一惊。
午餐很丰盛，我们却吃的很艰难，只有余莎莎父母满面笑容，不停往我碗里夹菜。
临行的时候，余莎莎送我去车站。
我坐在她摩托车的后座上，听她讲了两年前的故事:
那时候我妈刚生病，做手术要一大笔钱。
我去ktv，赚的钱还是不够。
有个人看上我了，虽然他又老又丑，可他说能给我我妈治病的钱。
后面的事情你可能都知道了。
替我谢谢吴妍，告诉她我会把钱还上的，也谢谢张光辉，希望他们能幸福。
……
我才知道吴妍痛殴了余莎莎和那老男人以后，给了余莎莎几十万，救了她的母亲，条件是不能再和张光辉来往——这电影里常用的桥段，被我碰上了。
我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情，张光辉、吴妍、余莎莎……往事历历在目，却始终看不分明。
汽车要开走的时候，我听见余莎莎在后面喊:“告诉张光辉，我是叫余莎莎。”
我觉得，不用我说，张光辉就知道的。
（姜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