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镇--狸猫小姐2

[十三点二十分六秒 午后的太阳花是枯萎的颜色]

狸猫小姐坐在地板上,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收音机调在87.3FM,那个没有人听的老节目。
不怎么说话的DJ还有那些在午后独自嘶哑的老情歌。电波穿越大半个城市,穿越电线杆上孤独的麻雀,穿越人群和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被风托着来到这里。似乎很疲惫,唱的断断续续昏昏欲睡。

她是知道这个女歌手的。她很漂亮,可是在二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在红酒里放了大把的安眠药,从此就再没能歌唱。她死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亲人。只有几天后天后那个眉目庄重的男人扑倒在她碑前哭得泣不成声。

那时候狸猫小姐才七八岁的光景,可是她却一直记得电视屏幕上,那个女歌手她苍白而平静的面色下,嘴角微妙上翘的弧度。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她黑色的长头发散了一地,像是海底盛放缠绕的黑色水草。

那时候狸猫小姐还没有去思考她为什么会自杀,或者是她死后是否有灵魂她又是否会后悔这样的意识。她只记得她血一般艳丽的红嘴唇和黑海藻一样的长头发。她好美。

她在断断续续的电波里唱:玫瑰掩饰谎言/黑夜失去双眼/倘 若/你说爱我 就拿/末日给我看狸猫小姐直起身来,用手轻轻锤了锤后颈。昨天夜里睡得并不怎么好,似乎做了个又长又沉的梦。

是狸猫先生。她梦到了狸猫先生,她的父亲。即使他抛弃自己和妈妈,也还是父亲。他虚弱的靠在墙上,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汩汩的从胸前流出来,把浅蓝色衬衫浸成了酱紫色。他摸着狸猫小姐的头发,她着急的要哭出来,她知道他要死了。她紧紧揪着爸爸的衣角。他虚弱的喘着气,语气甚至于温柔:——以后——以后就剩下小狸猫和妈妈了——他第一次对她讲话真正像个父亲一样和蔼可亲。他缓慢地垂下头,黑色的阴影覆盖他的脸:——我不想死——我不想—狸猫小姐看到一滴水,从他的脸颊上淌下来。那是眼泪,她不可一世的父亲居然在流泪,她骄傲的,盛气凌人的,厌恶他的父亲,跌坐在她面前像个无措的孩子一样流泪。
她拼了命的啜泣,不——爸爸——你不会死的——你看你的身体还这么好——她拼了命的哭,温热的眼泪淌下来觉得好真实。她附身到父亲身边,吻他脸上的泪痕。她说爸爸你 不会死——你不会——
狸猫小姐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呼吸颤抖好像仍在啜泣,眼泪像关不上的水龙头,揉掉一滴又渗出来,沿着脸的轮廓流到耳朵边,凉凉的。她肩膀抽动着坐起来,拍拍胸脯努力平静下来,没事的没事的那都是假的——她抚平胸口像是安慰着自己的身体,或者是梦里的那个自己。
后半夜再难以入睡。闭上眼就看到流淌的血和爸爸那张悲痛欲绝的脸。在这个星星都睡了的时刻,她望着黑漆漆的窗外,突然想起来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狸猫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他酗酒,晚归。狸猫太太总是在打着闪电的夜,抱着小狸猫小姐入睡,可是她告诉她,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不抽烟,他脾气好,他很爱她。这样一个父亲当然只活在谎言里,但是后来狸猫小姐知道了真相也不知道当时妈妈抱着她的时候,神情落寞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编了谎言安慰自己。
的确,狸猫先生从来不是一个好爸爸。可是他还是在小狸猫小姐十岁生日那天送了他一只塑胶小鸭子当生日礼物。那时候他拍拍小狸猫的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姑娘。狸猫先生那时候已经不怎么年轻了,可是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毛,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
狸猫小姐叹口气,坐起来,手臂环住膝盖。她一直以为她恨着狸猫先生,可是连梦境都傻不溜秋的心照不宣的告诉她,她有多爱她的父亲。想必这种感情,和狸猫太太一样吧。她甚至都不怨不恨,神色坦然的接受他的离去。

狸猫小姐又想起来才离开家那一阵,狸猫先生和狸猫太太还没有分开。他们搬了新家,狸猫太太寄来照片。两个人坐在白色明亮的客厅里,很宽阔的沙发,可是狸猫先生和狸猫太太挨着,紧紧挨着。他把手搭在她的手上。她尽管笑里有疲惫,狸猫小姐知道她还是很高兴。照片是白天拍的。新屋子看起来整洁又宽敞。可是两个小小的人在屏幕上,怎么看都觉得空空落落,白色惨淡的日光照进来,冷清的寂寥一览无余。
狸猫小姐鼻子紧了紧,还是笑着写下回信,房子真漂亮呢。我都嫉妒了。

尽管再有寂寥的滋味,当时起码还有人暖着她的手。现在她一个人抱着余温未散的水杯,坐在空空阔阔的客厅中央,是什么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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