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凛然心惊,难道是穿帮了?刚出口的话,我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请魂入梦那晚,钱有善事发时的遭遇,我感同身受,不能再真实的触碰与狠绝无比的推力。
两次,绝不会错。
夜黑风冷,我背对这钱军,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真人,一个假鬼,心魂的离合,无助又无奈地交锋。
我想散发十层功力的阴煞,怵他个千回百转,冲散他跟我之间,或有或无地犹疑不定。
“阎王爷前一本账,呵呵,逃不过地,终归是逃不过。”钱军突然开口说话,有些自嘲的发笑。接着又低沉着道:“是的,我像个畜生一样,推了您两次。”
我没有时间空隙,去揣摩刚才这个片段的逻辑性,大功告成之际,我不想穿帮。
“你个孽子啊,我多想把你的心肝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长的啊。”我近乎声泪俱下,颇为入戏地嘶声哭嚎。
钱军却有些解脱般地冷笑道:“哼,孩子的心是怎么长的,那要看,孩子的爹妈是怎么在教。”
“从小到大,我哪儿苦了你了?我跟你妈,全部的爱都给了你。”我捶胸顿足地饮泣。
“所以,才让我觉得,你们的奉献,是理所应当的,哪怕是生命。”钱军的话语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哭腔,竟有些决然。
这话我一时竟无从反驳与呵斥。
“古来只有瓜连籽,哪有籽连瓜啊。”钱军似乎想用一个畸形的逻辑来妄想为自己争取一丁点的开脱。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啊,我跟你妈对你无微不至的爱,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的感动吗?”我歇斯底里道。
“当然会有,不然,我何必这样内疚?”钱军咆哮道,疯狂发泄一般。吼完后,声嘶力竭地哭泣。
我也是爹妈宠大的,可背后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他畸形的逻辑,我实在无法理喻。
这就是连畜生都不如的逻辑而已。
真相已经大白,我也实在受不了,再跟这个心理病态的人,把这场对手戏演下去了。
“你滚回去吧,我不想损自己阴德,你的账,自有黑白无常来收。”我平静道。
“爸”钱军欲言又止,我能猜出他想说的,无非,就是帮他求情而已。
“滚”这个字,我代钱有善喊的。
钱军终究是没有脸说出口,就像他自己说的,至少,他已经在内疚了。
我意识到,自己背后,已经空无一人了。
忙撤下几近笼罩了三四米的阴煞气,苦撑了这么久,我快速地收了布置在四处隐蔽地带的监控探头,坐电梯就下一楼,出了楼栋。
慌不择路地狂奔出了宁苑小区,上了自己停靠在马路边的车,整个人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这一出人伦惨剧,在宁苑小区里,弥漫着腐朽地味道,不断的往外散发。
只有在自己的车子里,关上所有的车窗,我才又吸收到,无比新鲜的空气。
小云也在车里,他好奇地看着窘态毕露的我。
他脸上流露的纯真,顿时扫清了我心头的阴霾。
拨通手机,联系上老许,我说道:“可以结案了,我有证据。”
老许难以置信,他当然还没意识到,我会这么胆大。
我跟他简单地说了,今晚所做的一切。
他刚开始很愤怒,也很担忧我,可当听到,我录下了钱军的一切供述后,他终于释然地笑出声来。
“你啊”老许责怪又欣慰地语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夜晚,特别漫长,我渴望快点见到,天边出现一抹金黄的初辉。
我从好几段录像中,挑出角度恰好只照到我的背,而又完全看到钱军的脸的一个,交给了老许。
我在筛选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中间那段令我至今后怕的沉默,钱军脸上的表情,特别奇怪,有些诧异,又有些悲哀。
隐隐约约,最后好像还有一丝很难琢磨地笑意。
如果我还有心力再去面对那个禽兽,也许,我会想办法搞清楚他当时的内心世界。
可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自己的生活中,不再有这个案子的一切消息。
人性的光辉,在这个案子里,比倒春寒的夜,还要不值钱。
媒体们,却正好相反,它们近乎疯狂地大肆报道这桩弑父杀母案,更有不少闻名海外的教育心理学家,撰文作出深刻的剖析,向传统教育发出高声的控诉。
我想不听,不看,都还是躲不开这样的轮番轰炸。
开庭的那天,我作为重要证据的提供者,需要出席,老许陪同。
媒体的嗅觉极其敏锐,虽然考虑到公众影响,法庭选择不公开审理。可像我这样至关重要又极富戏剧性的神秘证人的出现,媒体可以说翘首以盼的。
法庭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围起,我只有在一群武警的护送下,才能突出重围,艰难地进入到省高院的大门里。
森严肃穆的法庭上,我坐在证人席上,将自己取证的计划与具体实施,剥去真实的灵异部分,娓娓叙来。
我的对面,隔庭相望地,就是一脸震惊与愤怒的钱军。
此时此刻的他,终于才知道,那个歇斯底里的夜晚,只离他四五米的背影,原来不是鬼。
而是活生生地,曾在父亲丧礼上,有过眼神交错的那个青年。
他控制不住地朝我嘶吼,脸都变形了,瞳孔中,布满血丝。
我却丝毫不为所动,对他只有无尽的厌恶,或者,还有一丝怜悯。
除了钱军,在这个法庭上,直觉敏锐的我,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我侧前方,一对母子怨毒的目光。
她们就是刘芳跟钱小宇。
刘芳与王中远在真龙酒店的录像,也作为重要佐证,在庭上播放。
这样下去,最后的结果,那笔巨额的保险赔偿金,肯定是泡汤了。而刘芳的名声,也将沉落深渊,再难有出头之日。
她现在一定恨透了我。
还有她的儿子,钱小宇。我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爸爸,可能连他的妈妈,也会有段时期的牢狱之灾。
一个十五岁少年人的怨毒眼神,我对视一眼后,随即就移开了。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审判的最后,万念俱灰的钱军,供认了所犯罪恶的整个过程。基本上,与我跟老许分析的一致。
案发那晚,他假装回房休息,实际上,当钱小宇跟他爷爷坐电梯上天台后,他就偷偷从楼梯爬了上去,并躲在天台楼梯口的门口,伺机而动。
后来的事,就很明显了,趁钱有善心脏病骤发,头晕目眩,立足未稳的时候,他果断地出击了。
两次,用尽全力,才将肥胖浮肿的钱有善推落天台。这都是在瞬息之间完成,之后,他又飞速地回到楼梯口里面。
看着自己的儿子钱小宇拿着火机坐电梯回来,进而目睹了他爷爷,坠楼的瞬间。
随着他平淡地毫无人气的陈述,法庭上的所有人,都屏着声,听完一段段骇人无比的丑恶历程。
我被迫地留意到,在钱军陈述的过程中,钱小宇怨毒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我身上。
有点让我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是我的出现,让他原本美好的家庭,四分五裂,甚至会成为一名孤儿。
但,此时此刻,他的亲身父亲在作最后的陈词,他的眼睛,却看都不看他。
而只是极尽恨意地望着已经作完供述,隐身在陪审团人群中的我。
这虽然情有可原,但我觉得,有一点,不符合常理。
最后的宣判,钱军被判处无期徒刑,而刘芳,也因蓄谋害人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幸运的是,钱军所欠的高利贷,利息极高,本来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范畴,再加上股市后期对融资杠杆的整治风,反而让钱家摆脱了那家高利贷公司的法律倚仗。
而直接受益地,就是年仅15岁的钱小宇。
提到遗产继承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始终怨毒的眼神,才肯从我身上移开。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法院,不想再跟这场人伦惨剧,扯上一丁点的干系。
舆论的风口,足足刮了将近一个多月,直到另一些能制造口水的话题出现,这场风才渐渐熄去。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全身心的扑在生意上,还有跟小云的修炼上。
很快我就淡忘了这件事,直到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经过宁苑小区的门口,又看到了钱小宇。
他跟几个同龄的少女,在小区门口的超市旁,有说有笑。
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最新款的爱疯,时不时地,拿起来,在几个少女面前晃悠。
这款爱疯,价值不菲。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我应该觉得欣慰,至少,他不会总惦记着怨恨我吧。
可看着他的爱疯,我莫名地觉得,应该多了解一下。
我委托老许,以关心孤儿少年的名义,从周围邻居跟同学的口中了解道,近期经常有几个校园放贷的混混,跟钱小宇接触。
我大概能肯定,钱小宇买爱疯的钱,估计是找这帮人借的。
他目前作为一个孤儿少年,每月都是托管钱军财产的信托机构给他发放极为有限的生活开支。
那群混混,肯借钱给他的唯一理由,应该就是他名义下的房子。
出于某种愧疚,我拜托老许出面去管管。
可才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钱小宇就从失去双亲的悲痛中,变成现在这爽朗开怀的模样,我还是有些诧异的。
我独坐茶台,直到深夜,小云被柳月宁带回城隍庙去玩两天了。
春意日暖的光景,夜也分外柔和。
我眼皮沉重,困意席卷而来,准备去睡了,关门的瞬间,仿佛一股霉湿的味道涌过。
沉沉睡去,无声,无息。
再醒来的时候,竟然还是夜晚。
远处那几缕靡光闪烁,似曾相似,好像又回到,年夜的那个晚上。
冷风吹拂,夹着一丝萦绕脸庞的阴气。
我本能的恐慌,却看到眼前一个肥硕的背影,他像站不稳,东倒西歪,几欲跌倒。
我想上前扶住,却见一道闪电般的人影掠过,朝这肥硕老者撞去。
眨眼之间,我却立时清醒,同时上前,拉住老者的裤兜,阻挡了他沉沉欲坠落下去的身子。
我转头惊悚地看到,那道闪电般的人影,竟然是钱军。
而被我一把拽住,避免坠楼的肥硕老者,正是钱有善。
他的身体实在笨重,我勉强扯住,力有不逮的感觉。钱军早都躲回楼梯口,我看到,他躲在暗处,望着这边。
“爷爷”一声惊呼传来,我看到钱小宇飞奔而来。我感到庆幸,有他的帮忙,钱有善就得救了。
可闪念划过,钱有善,明明是死了的啊。
就在这个瞬息之间,钱小宇的手,够到了他的爷爷。。
我猛然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决然的推力,将钱有善重重地推落下了天台。
“对不起,爷爷,我真的不想,当个穷孩子。”钱小宇弓着身子,朝着楼顶下,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