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中国之前,我听说,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讨价还价,真的是这样吗?
03 到处都是行为艺术
文 | 酉酉
有些事,想象和实践差异巨大。我本来以为,领上一帮货真价实的“老”外,漫步大明湖畔,一定挺拉风。为了行动方便,我穿着运动衣,扎起头发。只要再束上一片方巾,我就可以脑补自己是女扮男装的钦差,带领各国代表欣赏我中华美景。
实际上,钦差可不好当。这些人年纪不小,腿脚却挺好。又不太听管教,东边瞅瞅西边望望,一不注意就开小差。我有点怕怕,万一游客太多,弄丢一两个人咋办。
万幸的是,尽管今天天气不错,但游客并不很多。我暗暗松了口气。
咦,等等,怎么走着走着,游客突然多了起来,且全都朝我这儿围呢?
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我们中华民族是个热情好客的民族。这热情可是一点虚头都不带的,一帮深目高鼻的新鲜面孔,迅速成为焦点。胆大点的上来练口语:Hello,nice to meet you, how are you?
好在团员们似乎无所谓,有问必答,可是练口语的一句之后就卡壳了,对话难以为继。
一位小姑娘好奇地跟着我们,一路不近不远地看。我这边一位老先生主动朝她招了招手。结果不招手还好,一招手,小姑娘慌慌张张溜了,一头扎进她妈妈怀里。
众人大笑,气氛便松快了不少。我一本正经地讲起大明湖的历史掌故,乍一听很唬人,知识渊博,还用英语,实际上全靠昨晚临时抱佛脚。
看得出,团员们对我的讲解没啥兴趣,有几个还勉强礼貌地做出收听的表情,另外几个直接脱离组织,自己逛去了。
虽然心里不很爽,但我也理解。跟他们讲李清照讲辛稼轩,跟灵媒催眠没啥区别。
不过,只要他们不脱离我的视线范围,我就随他们去。总之只要你们开心就好。
过了一会儿,一位叫Armine的老太太兴冲冲地跑回来,略带神秘地问:“老师,那边是不是在搞艺术?”
艺术?什么艺术?
顺着Armine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哦,原来是拍婚纱照的。今天天气不错,大明湖又不收门票,三四对准新人扎堆拍婚纱照来了。
“是不是艺术?”
“嗯,算是吧。”我点点头。
“中国真厉害,有这么美丽的行为艺术!”
那个——错了,不是什么行为艺术。他们是在拍照,拍结婚照。
“不可能,我已经观察好一会儿了,一定是行为艺术。”Armine十分肯定,“你看那个女人,她躺在草地上已经好几分钟了,一动也不动。还有那个摄影师,他爬到树上去了,还有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很痛苦。他一直看着躺在草地上的女人,非常冷漠,这怎么可能是结婚呢?”
对啊对啊,肯定不是结婚!其他团员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如果是结婚,怎么会有这么多新娘,而一个神父也没有?而且结婚的人不去教堂,跑到公园里来干什么?
大爷大娘们,别着急,且听我细细解释:第一,中国人结婚,虽然也喜欢穿婚纱,但不一定去教堂,只是觉得婚纱好看而已。第二,他们现在并不是结婚,也还没有结婚,而是要赶在结婚前,拍一些非常漂亮的照片,留作纪念。那个姑娘躺着一动不动,是给爬上树的摄影师时间,好找到最合适的角度。至于那位男人,其实并没有很痛苦,只是累了而已。
“还没有结婚?那为什么要穿婚纱?”
这算哪门子问题,没结婚就不能穿婚纱吗?
“当然不能,”Armine说,“婚纱只能结婚当天穿,新郎如果在结婚之前看到新娘穿着婚纱的样子,就不会有好运气。”
“所以在亚美尼亚,人们不会提前拍婚纱照吗?”
“不会,而且不只是亚美尼亚,我敢说,至少在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俄罗斯,希腊和法国,都不会提前穿婚纱拍照。婚纱照只是结婚的那天拍。”
“老师你看你看!”另一位团员激动地拍打双手,“我找到了他们不是拍结婚照的证据!你说,他们要拍很漂亮的照片对不对?可是你看那个新娘,她虽然穿着婚纱,可没有穿高跟鞋,她穿着运动鞋!运动鞋上还有很多泥土!这一定是说,尽管婚姻表面很美丽,但需要脚踏实地的辛劳,对不对!”
得了吧,哪来那么多哲学。这婚纱照一拍拍一天,还得转战好几个地方,换你你也会备一双运动鞋的。不然一天下来,脚不得废掉?
正说着,新娘子换下运动鞋,旁边的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双高跟鞋。一直昏昏欲睡的新郎也来了精神,俩人立刻又是幸福的小两口了,按照摄影师的指示,摆出各种甜蜜姿势。
艺术之梦瞬间破灭。
一众外国看客悻悻然,跟着我走了。Armine不死心,边走边偷偷回头,估计是盼望那对小情侣突然做点啥出格的,遗憾的是啥也没有。
又过了几道桥,看大家有些累,我就带他们找了个露天茶馆,买点茶水点心垫一垫。爽口的绿豆汤,团员们却不懂品味,啜了一小口便皱眉推开。问我里头是什么?我说是绿色的豆子。
绿色的豆子?一众人眼睛瞪得如铃铛,趁我不注意把汤碗推开。
绿豆汤没能吸引我的学生们,茶馆旁边的另一个行为艺术把他们吸引过去了。这次Armine胸有成竹,一定是艺术,绝不可能是拍结婚照。
嗯,你说的没错,那确实不是结婚照,是清宫格格装,一个皇阿玛,一个小燕子,一个紫薇。
“虽然我对中国人的服装不是很了解,但这绝对不是现在人们穿的衣服,对不对?这回准是历史,是艺术,没错吧?”
奶奶呀,我说您怎么对艺术这么执着呢?您真要这么诚心,要不我带您去亲自体验一把中国的行为艺术?十五块就行,穿上了随便拍照,您大可尽情发挥艺术细胞。
一句话出口我就后悔了,一帮老头老太太激情沸腾,纷纷要求穿衣上镜。把个租服装的摊主乐得呀,《还珠格格》那么多年了,风头早就过去了,多少年没有接过这样大的单子。哪想到突然一堆财神送上门来,还是洋财神。
正当这帮老头老太乐不可支地穿衣服戴头饰,互相拍照以及自拍的时候,老板悄悄问我:你要不要也穿一套?给你免费。
感谢老板好意,我就不用了。另外您也不用捂着嘴巴小声说,尽可大大方方地贿赂我,反正他们都听不懂。不过我们这么多人,还帮你吸引来大批看客,可以说免费广告了。这样,你给我们打个折行不?
行!山东人就是爽快。
结账时,我跟团员们说,由于租衣服的人多,相当于批发,所以老板给便宜了一点。每个人只要十块。
又是一阵群情激动。竟然不声不响就能打折,上哪儿找这等好事去。
众人开心地选择衣服,轮流上镜。宫女,格格,皇帝的服装对外国人而言没有区别,一帮女皇帝和男宫女勾肩搭背,扭臀挺胸,完全不分位次,彻底混乱纲常。特别是Armine,入戏极深,捏着不太着调的兰花指,这边扭扭那边扭扭。
眼看拍得差不多了,我大声喊Armine:“照片拍够没有?赶紧脱下来还给老板吧,咱们还得接着逛呢。”
Armine不肯脱衣服。她紧紧抱着巨大的头饰:“老师,我太喜欢这套裙子了。我想买它。”
什么?
你买这衣服做什么?这衣服你仔细看过没有,领口袖口都是一层油,门襟都开线了,你要这衣服干啥?
“我要带回去我的国家,让我的家人都看看,他们一定喜欢。”
Armine表情坚定,显示出不得手不罢休的架势。我只好问老板,衣服多少钱。
老板瞠目结舌,大概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要求。“这衣服只租不卖。你真要买,网上多得很,我这个用了不少年,都旧了,我都不好意思卖您。”
Armine急切地看着我,我翻译之后,她立即惊慌地后退两步,怀里的头饰抱得更紧,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卖给我吧,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了!”
我就跟老板求情,你就卖了吧,大不了你回头再买一个。旧的换成新的多好。
一堆人围上来替Armine求情,叽里咕噜操着不知道啥语言对老板发连珠炮。老板投降了:“行,卖你吧,我今天算是见世面了。”
“多少钱?”
“三百一套进的,也不挣你钱了,原价给你。”
生意人就是厉害,这种话都好意思说。衣服你租了多少人,本钱早就回来了。都旧成这样了,怎么还按原价?起码得打个五折。
“五折不行,我太亏了。这样吧,两百拿走。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卖了。”
我翻译给Armine听,并说如果他觉得两百太贵,我还可以试着压一压。如果觉得不值得,不买也可以。
Armine立刻掏出了两百块钱。
把格格装收拾好往纸袋里塞的时候,Armine开心地对我表达感谢。感谢有两个原因,一是今天收获很大,二是亲眼目睹了传说中的讨价还价了。
“来中国之前,我听说,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讨价还价,真的是这样吗?”
我已被这帮人整得晕头转向,随口答:“嗯,差不多吧。”
全体团员互相交换眼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密谋着什么。
下一章:骗—亿—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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