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5他们相距0公里

董屹跟李晓玲换了夜班，一到六点，他就赶忙离开了宾馆，他早就列好了一张购物清单，一到超市，就径直地朝一个个目标奔过去。他买的菜，全是崔鹤文爱吃的，他想通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和崔鹤文和解。

只是，要和解什么呢？对于董屹来说，这种吊诡的情况可不是第一次，他总是那个道歉的人，他就像一个守着残破茅草屋的老农，修啊，补啊，只求下一场暴风雨能温和一些，不要一口气把房子刮倒。

他推着车，飞奔在超市里头，不少大爷大妈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自主的也朝他要去的方向张望，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特价商品又上架了。扩音器里，一直在播着梁静茹的《分手快乐》，不知道超市的值班经理是不是失恋了，总之，这样的背景音乐刚入了董屹的耳，就让本来健步如飞的他渐渐慢了下来。

“分手”这两个字，哪怕只是听见，都会让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一样的难受。他无法想象，分手怎么可能快乐，如果他和崔鹤文分手了，那么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快乐了。

“排骨帮我再砍的小一点，麻烦了。”他一面跟案板师傅说着话，一面继续想着刚刚那个关于快乐的议题。什么样的爱情才使人快乐呢？你看刚刚走到前面去的那两个男人，显然也是刚下班，后面的男人推着车，前面的男人抓着车的前缘，还时不时回过头来问，想不想吃这个？他们闲庭信步的样子，就算在这样的背景音乐里，都让人觉得温暖。

上次和崔鹤文一起去超市……董屹试图搜索一段关于超市的快乐回忆，可他不得不中断了，崔鹤文并没有跟他来过超市，他们仅有的一次出门约会，也已经是去年的圣诞节了，再也没有了，剩下的关于他们两人的记忆，就全都被锁在崔鹤文那套两居室里头了。

董屹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从没有这样审视过自己的爱情，他究竟是靠着什么支撑着爱，他为什么那么爱崔鹤文，一个接一个的疑惑呛的他很难受。“喂，还要不要，后面还有人呢，58块9！”师傅把一袋装好的排骨扔到了董屹面前，猩红的颜色刺激了他的视神经，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当他拎着一大袋食材，摆脱了超市里那首不断循环的《分手快乐》，董屹便又沉浸在给崔鹤文做饭的快乐中了。他爱吃自己做的饭，每次看着崔鹤文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那种满足感，不也是爱吗？董屹又笑了，他是在笑自己，明明就生活在爱情中，还胡思乱想的自增苦恼，真是太没必要了，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一盘盘菜肴似乎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了。

八点十分，他又给崔鹤文发了一条信息，仍然没有回复。董屹从来不敢给崔鹤文打电话，担心吵着他开会，或者怕他正在开车。这种如履薄冰的相处方式，他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崔鹤文也不爱笑吧，他脸上冷冷的态度，让董屹总是想方设法地，避免做一些可能会惹他不高兴的事。

比如，他永远记得，崔鹤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头一天晚上一定要烫好挂在卧室门口；比如，崔鹤文如果比他早一点上床睡觉，不管他有没有睡着，董屹都不敢再上床，而是睡在沙发上。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古代的嫔妃，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不怕被皇帝砍头，他却如此害怕他的皇帝跟他说分手。

猪肝汤的鲜香，已经快要被动物内脏的腥臭味取代。糖醋小排的色泽，也冷成了一锅黑糊糊。就连那一两个冷盘，也因为醋和空气产生的化学反应，而失去了爽口的清香。喜欢做饭的人，大都爱看对方吃饭的样子，而最怕看的，就是所有的心思都跟着这菜一样，从凉掉，再到腐坏。

“你能回个话吗？我很担心。”董屹着急了，他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样的时候，他不是没有面对过，他一向都告诉自己，男友在加班呢，在开车呢，或者手机没电了，他都会这么想的，只是这一次，因为昨晚那个男人的出现，让他有些不安了。

想到那个男人，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打开那个叫gele的软件，他先看了看崔鹤文，就在离家三四公里的位置。然而，就在崔鹤文头像的旁边，跟他相同距离的位置上，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他一直在软件上，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凌晨的时候出现在家里的中年男人。

如果董屹有一面镜子，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五官，如何扭曲成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那里的每一道褶皱里都灌满了压抑，委屈和难过。他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看了他放在软件里的每一张照片，如果崔鹤文喜欢的是他，那么他该怎么办？他无法从23岁变成40岁，他也无法让自己青春洋溢的身体，变成照片里面那种历经风霜的饱满，他无法变成崔鹤文爱的人。

他只有哀怨，竟没有一丝恼怒，他只有悲伤，竟没有一丝仇恨。他把恼怒和仇恨都对准了自己，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变成照片里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呢？为什么他不能变成崔鹤文爱的样子呢？究竟是谁掌管着人间的情爱，让他如此痛苦不堪，又如此无能为力呢？

一小时，他们俩在线的时间都显示为一小时前。在那一小时里，崔鹤文又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在那一小时里，董屹发了好多条信息告诉他饭已经做好了；在那一小时里，他喜笑颜开的给饭菜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还写着“等人回家吃饭的感觉，是甜的”；在那一小时里，他的悲伤成了另外一场欢愉的背景音乐。

他点了一根烟，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去阳台抽烟，这小小的对崔鹤文的忤逆，让他有了一些反抗的快感。他打了崔鹤文的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似乎想一次性的把之前不敢做的，那些会惹崔鹤文不高兴的事都做掉。

电话很快就被挂掉了，他又打了一个，又挂掉了，他机械地重复着拨打电话的动作，直到语音提示他对方已关机，可董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他没有停下来，他拨啊拨啊，他不知道想找崔鹤文说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想打给谁。

（本次刊载至35097字，本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