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纸片|我的视界 我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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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寻隐

这家排档每桌都坐满了人,应该是有点喧闹。小艾为我们的杯子上倒满黄澄澄浮着白沫的啤酒,在右边霓虹灯,LED招牌,广告灯箱错落的照映下,玻璃杯里的汁液闪闪发亮。他不等我拿起杯子就咕噜咕噜地喝起来。几缕青烟不时地飘来,裹着孜然的香气,散发诱人又呛人的味道。我坐在暗角背对着黑黢黢的大树与它们融为一体。

1

自从听到印刷机发出火车般的轰鸣声。我对声音便变得不太敏感。我站在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灰色机器面前,看着十几个小铁管,将雪白的纸一片片吸入机器里再快速地从三四米外的另一头飞出来,转眼间纯白无暇变得花花绿绿。

离开印刷厂后的一个夜晚,我侧卧在冰凉的凉席上,月光辉映着阳光般的光亮,恍如白昼。只是稍稍认真了点,就多赚了一万多,我每月工资八九千,对于许多人来说还算不错,但,还是经不住比较。

父母对我没有多么大的期望,他们只希望我早日结婚生子,并且觉得这样的日子指日可待。当父亲拿出房产本给我抵押贷款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暗黄又布满褶皱的脸上出现复杂的表情。对于我的需求他们向来有求必应,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我也几乎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就算真的失败了,我还不到三十岁,大不了重头来过。”我信誓旦旦地说。父亲有些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远远地离开了我和他的房产证。

机子装好运营后,我和小艾就马不停蹄地在周边各个县市里跑业务。很快我的手机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震动不停地震动,开车的时候接电话,吃饭的时候接电话,谈客户的时候也要接电话,电话那头说的全是查货,催款,投诉。我被这些事搞烦了,恨不能随手把手机扔掉。

我在床上又开始辗转反侧,我就不信了别人能做好我就做不好。吃完晚饭我站在印刷机面前,盯着一张张飞驰的纸张,检查他们有没有偏色印花,跟着检查复膜,裁切,装箱,打包,查验货物是否出齐,最后全部装车发走,我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室,打开装着毯子的抱枕,躺在棕色的皮沙发上,此时窗外已微微露出淡蓝色光亮。

“咚咚咚,咚咚咚”门咔嚓一声拧开,一个清亮的声音唤醒我“夏总。”

我受了刺激一样惊坐起来,窗外刺眼的光亮让眼睛眯成一条缝,雪儿愣在我面前露出古怪的表情,片刻后慌张地说“有人找。”她赶忙退回门外锁上门。我这才发现身上衣服皱巴巴,站起身裤裆上的拉链还没拉。我赶紧跑到卫生间,镜子里的我头发蓬乱眼睑通红脸色泛白。我用双手接着自来水泼了泼脸,想起刚才雪儿惊慌的表情,真是糗大了。

后来雪儿早上再也没来过我办公室。我每天呆在厂里,早上在办公室里睡觉,下午处理公务,晚上抓生产。没多久厂里的投诉少了很多,基本雪儿一人就能应付,我虽然没跑业务,业务也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厂里出货及时质量稳定,不少客户主动找上门。这时我才觉悟过来,干我们这行跑业务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还是服务与质量。

2

我记不得有多久没回家。父亲知道我忙也几乎不打电话给我。晚上不太忙的时候,我和小艾偶尔在厂附近的夜宵排档喝酒聊市场。他一下子喝完了一杯啤酒,又给自己倒上,拿起烤串准备吃的时候,发现我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好像他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夏总,喝一杯。”他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我在桌子上的杯子,我习惯性地拿起杯子往嘴里灌。酸涩苦辣带着隐秘的腥味在我的口腔里转了一圈后被喉咙一口气咽下,可是这难闻的气味依然一股劲地往外冲,我紧闭了双唇它却从我的鼻子眼睛里冒出。

“夏总,你怎么,怎么哭了?!”正准备享受烤串的小艾,放下烤串,有点不知所措。

我的喉咙被彻底卡住了说不出话来。眼睛和鼻子仍止不住地往外冒水。我双手扒在有点油腻的桌子上额头顶着双手垂下头。像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独自在教室里的一个夜晚,那天下午我花了足足三个小时画黑板报,吃完饭回到教室,只看到黑板上凌乱的白色粉末。天已经黑了,再也来不及明天早上的检查。

我没想到印刷行业竞争如此激烈,几乎所有的印刷厂都在增加设备提升竞争力。为了抢占市场,我拿了所有的钱又买了台印刷机。现在业务是增加了 ,可我已经拿不出钱来购买纸张、油墨和还两台机子的贷款。

这段时间我躺在松软的沙发上,静静地听着厂房里工人起纸,印刷机运转,机刀裁切。伴着沙发发出踏雪般的咯吱声,我眼睛酸痛,头痛欲裂。

明天就是机器还款的最后期限,还不了贷款机器就会被拉走,刁老板会来收货款,他已经催过好几次了,如果不给他钱他便再也不会给我供货,而我的纸张存货仅够两天使用。后天……后天,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小艾不知什么时候给我递来纸巾,我擦干眼泪和鼻涕,一把抓过酒瓶抬头往嘴里灌,酒水在玻璃瓶里剧烈晃荡,像翻腾的巨浪陷入深深的漩涡中,从咽喉直达胃里,它搅动所剩无几的食物又如海啸般冲了出去。我对着脚下地面泼了一地。

3

当我看见我办公室的窗户上又透过刺目的白光,今天已是昨天的明天。门外依旧是熟悉的声音,我洗漱完走进厂房。才发现原来工人们对待我一直如对待这些机器一样漠然。他们用铲车将纸张拖到机刀前,一叠叠地裁切好,印刷机装上四块CPT版,把切好的纸装入进纸器,印刷机呜地一声运转起来,十几个小钢管踩空了几下纸堆后将纸一片一片带着飞起来。进入了这个程序后,这些纸片要么被快速传到另一头印出完整的画面,要么卡在印刷机里被油墨搅得血肉模糊。

“夏总,厂里200克157克的纸最多用到明天。”徐厂长站在我旁边跟我一样毫无目的地看着印刷机说。

半个月前他已经提醒过我一次,上个星期又说了一次,他不是个啰嗦的人,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

“嗯。”我轻声地回了他。

“夏总。”雪儿在不远处叫道,“威睿纸业的刁老板来了。”

我找出珍藏多年的普洱,缓缓地倒入开水冲泡,在弥漫着茶香的水汽中,刁总脸色阴沉“夏老板,我这里别人可是先付款的,你都欠了一个多月了,该还了吧。”

“这是我珍藏多年的茶,尝尝。”我用镊子把杯子钳到他面前。

他端起杯子快速地喝了口后一言不发地看向我。

我也喝了口茶说“跟你说实话吧,我确实没钱,机子的贷款都还不上。钱全投设备了,现在厂里生意越好就越困难。不过你放心,欠款我一定会还的,我私人可以写张欠条给你。就算厂子倒闭了你的钱我也一分不少。”说完我到办公桌上写了张欠条递给他。

他看都没看就把欠条放在茶几边问“你还有多少货款没收回来?”

“将近五十万吧。你知道现在的钱难收。”

他端起第二杯茶闻了闻香气,缓缓地小嘬了一口,茶水似乎在他口腔里打了个转才咽下。“嗯……,这茶果然不错。”第一个字他拖了好长的音调。他放下茶杯我赶紧给他斟上。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让我觉得有点发毛。

“夏重晖,夏总,这么年轻就白手起家办厂做实业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有些话不知你肯不肯听?”

“刁总有什么话请指教。”

“现在很多厂都不让客户欠款了。如果你怕客户走可以让他们预存货款再返点。信誉好的客户肯定会考虑的。你缺的不就是资金嘛。”

“刁总说得有道理啊!”我把刚拿起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茶水晃动一下溅了出来。“可是,我现在确实拿不出钱,不瞒你说明天厂里就断纸了。”

他仰头笑了笑,“放心吧,下午我再拉几十件纸过来。也就是你,我才愿意拉一把,别人想都不要想。”

我激动地站起来,抓住刁总的手说不出句话来,半天,蹦出几个字“谢,谢,谢谢。”

“好了,好了,我该走了。”

送完刁总我马上叫雪儿发布信息,预存五万返百分之三。第二天下午我收到几个客户的货款。我还了贷款,几个月后刁总的纸款也还了。

4

两年后,我又增加了两台新机子。客服由雪儿一人增加到十人,雪儿多次提出要晚上轮班监督生产。开始我是不同意的,可想到除了假日我都不能回家就勉强答应了。一天清晨,我看见熬了一夜的雪儿还在对单发货,她原本粉扑扑的小圆脸变得蜡黄松弛。我想我一定要娶她,给她美好的生活,不枉费她为我操劳。

一年后,雪儿怀孕了,我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我为每个客户都准备了印着我俩照片的礼盒,里面装着普洱茶砖、中华烟和费列罗。儿子出世后我在我的QQ签名上写道“孩子,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雪儿笑我真是太不谦虚,你忘了你当初的熊样?那天早上我看着你从睡梦中惊醒,你不满三十,衣服皱巴巴,蓬乱着头发,一脸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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