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邮筒已伶仃 往来书信自飘零

偶尔听新闻里说,南京市的邮筒有时一天也集不到一封信,但他们却要增加邮筒的数量,并说有些事情无关利益,他们就是想要坚守。这是一个听上去非常温暖感人的小事件,虽然并不会成为头条,也不惊天动地,但是在这样的时代坚守,确乎是需要一份坚持和责任。

今天在上班的路上,我的目光开始寻找那熟悉的绿色的邮筒,但令人失望的是,一个也没有见到,也许藏在某个角落,也许因为街道拥挤被撤掉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这似乎已经成了必然。电子邮件,视频电话,网络、WIFI,QQ,微博、微信,如果可以,你可以和一个人保持最频繁的联系,哪怕你们相隔千山万水,你也可以随时随地在各种平台上发布你的状况,仿佛和世界拉近了距离,仿佛和大家息息相关,可是生活渐渐变成表演,生活慢慢没有空间,虚拟的舞台让人们越来越焦虑。信息化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改变了生活的节奏,改变了人们的沟通方式,它使得一切都变成加速度,一切都没有了停留和喘息的时间,信札,手札,书信,这种最古老的沟通情感的方式,渐渐被人遗弃。而在最初的时候,写信,收信,是一件多么幸福快乐的事情啊!

记得小时候写的第一封信是给母亲写的,那时母亲带着弟弟回老家了,爸爸我和妹妹在家,那会有个七八岁的样子,有点思念母亲,也有点想显摆自己的考试成绩,便对爸爸说要给妈妈写信,我好像写了不少,什么妹妹很好,吃得很饱,考试成绩不错等,写完后用信封装了,粘上胶水,那是个冬天,不知为何父亲要把信放到炉子上烤,说是让胶水快点干,最后是寄走了,只是母亲回来告诉我说,信只有半个,另外半个烧糊了,根本看不清写得什么,但就这半封信,却让外公看了很多次,边看边夸我写得好。现在还在奇怪,信封安然无恙,信纸却烧糊了,呵呵,处女信被父亲毁了半个。我和外公素为谋面,却因为这封信有了隔空对话,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我们却因为这封信有了交流,现在想起,仍觉得庆幸,至少他老人家亲自看过我的笔迹,是开心愉快的。

情窦初开时最喜欢写信,或者给那个人写,或者写给自己,那信都是偷偷完成的,写的时候鬼鬼祟祟,写完之后颇有些胆怯,怕父母发现,那个后果太严重,怕同学发现,一告发老师,英名就会毁于一旦,更怕对方知道,万一让人耻笑,真是没脸在学校呆下去了,因而这样的一封信不亚于一盘烫手的山竽,东躲西藏的不知往哪里放,书包是个公共用具,断不能放,只有半夜时分假装复习功课,写下那么几句,就会把它们撕掉,那会不知撕掉了多少那样的信,一字一句都是那个年龄的忧愁和幻想,现在想想,那是多么宝贵的青葱岁月,是人生的必级阶段,并非洪水猛兽,幸好有书信可以倾诉和化解,帮助自己渡过了懵懂的少年时代。

上大学时,最令人羡慕的并不是谁穿了什么漂亮衣服,谁有多少好吃的,或者谁的学习成绩最好,而是谁收了多少信,谁又寄走了多少信,那时每天都会有学习委员抱着一大堆信来发放,收到信的同学个个趾高气扬,没有信的同学大都萎靡不振,信代表了生活的圈子,也代表了某种魅力和气场,书信稀少的同学个性上也很是孤僻,而每天的晚自习就是写信的聚会,大家人手一本信笺,奋笔疾书,只听得钢笔的沙沙响,每一个心灵都随着起伏跳动,那样动人的场面至今记忆犹新,不能想象没有书信的日子,也不能想象不写信的生活,大学生涯有限,而写信却成为了生活当中的头等大事,我相信,现在的写作跟当初的写信有着莫大的关系,而那会为了一个字词字斟句酌思前想后,当真是把每封信都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让对方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诚恳和努力,那会的我虽然年轻,却并不浮躁,也没有一朝就要飞上枝头的想法,只是缓慢地行走在时光隧道上,虽然简单纯洁却很是开心快乐。

记忆中还有那四方联的八分钱的邮票,顺着锯齿撕开,一点点展开整齐的边缘,邮票有各种各样的,喜欢集邮的还要特意去购买邮册,还要准备洁白的信封,那时的信笺纸也有多样,带格子的,不带格子的,总得要多准备些。如果是寄给家人的,可以不必讲究,随意一张纸上就可书写,有时来不及了也会用练习本,家书抵万金,亲人间不注重这个。但是给朋友的信一定要郑重,根据对方的喜好选择,如果要是更加私密一点的关系,那么在选信笺时颇为踌躇,生怕一个细节让一切不再完美,于是会亲自去邮局选,还小心地不能让折成皱,写信时的笔一定是极流畅的那种,要吸饱墨水,小心地擦去溢出的墨渍,最后还要选择一个舒服的适宜写信的环境,必得要坐在图书馆里才最适合,那里人多,书多,感觉自己是被隐藏起来,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没有人能窥见。

于是,开写了,题头最是难写,太亲密了仿佛不够庄重,太郑重了又显得有些生疏,太随意了又觉得亵渎了自己,总是写好几个版本才能定下来,一旦写了下来,接下来的文字就顺畅得多了,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巧妙地通过几页纸传递给对方,相互之间是看不见的,也听不见声音,只有靠这个带着呼吸和体温的字迹,传达出当事人双方秘而不宣的内心世界。假如有误会,这边的解释要等到好久才能传达到那边,两边的人都着急万分,可是,在这急切的等待中,壁垒和坚冰就会慢慢地在瓦解和消散,等到收到书信,这方已经释然了许多。

最焦灼当然是诉说衷肠,那样美的心情美的文字美的感觉,毫无保留地装进了信封,一路跋涉在陌生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不知让寄信的人有多么忐忑和慌乱,盼望着能那边能早点收到,同时又后悔表达得不够清楚,巴不得拿回来重新写,而等待回复的心情更是撕裂,一天要往收发室跑好几遍,看到邮寄员来就往跟前凑,看到有信来就要以为是自己的,而终于等到了回音,却又不敢轻易打开,又得要找个僻静的角落,搓着双手,不停地祷告信封里的回音是自己想要的结果,打开后不敢细细品味信中的滋味,只是一目十行地寻找结果······一封书信,在那个年代,承载的是生活当中最饱满的感情和自我,是与亲人朋友之间最诚挚的诉说,人们在面对面的时候,不见得会打开心扉,可是一封小小的书信,却能推开心灵的窗户,漾起情感的波澜。

那时有多么的爱写信啊,看到了一件事,思念一个人,读了本好书,吃了顿美食,或者在上学期间受到了委屈等等,都可以成为一封信的理由。记得好友让我帮忙写一封回绝信,附加了许多条件,既能婉言谢绝,又不伤对方感情,还要维持朋友关系,条件真够苛刻。两个闺蜜就在私下里讨论如何写成这样一封信,对每个用词都极力讲究,与完后,我就对好友说,完了,这封信对方收到,不仅不会退缩可能会更喜欢你。结果我不知道,因为没过多久就毕业了。可是,我永远记得这个场景,两个女孩子怎样为了不伤害他人而所做的努力,其实完全可以简单处理,直接回答,可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更乐意用这样温和的方式来面对问题,书信书信,手书而成信,虽然只是薄纸两张,但却会让人虔诚肃穆,笔下的每个字,都不能变成锋利的刀刺向他人,书信只能是一种情怀。

书信陪伴我走过了整个青春时光,每个生活的节点,每次青春的纠缠,每场情感的落幕,都有书信在其中,它们用一个个字符编织出了一个温暖的梦境,它们是我在那个岁月当中心灵的抚慰和精神的鼓舞,它们是我最贴心的朋友,可惜物是人非,分分合合,在不断迁徒变化的旅途中,它们就那样被遗失了,那些言语和蕴藏在其中的种种全部都成了谜,但那时毕竟年轻,总觉得一切都可重来,一切尚有机会,并不以为意。可是现在,我是多么怀念那一封封信件,怀念那些久已不联系的故人,怀念那个时代的所有,但是,也只有空空的怀念而已,提笔书信,是现在最奢侈也是最不易完成的任务了。

当联系方式越来越方便的时候,写信就变得越来越不方便,直至如今,至少有十几年了吧,自己未曾再写过一封信,当然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信,书信离我们的距离太遥远了,更多的时候人们愿意把微博微信当作发泄自己内心的窗口,也可以说是换了个平台写信,而不是通过书信,那一个个点赞,仿佛就是回信,用一颗心型的标记来代表回音,看上去是那么冷冰冰,然而这就是此年代的真实画像了,大家都这么忙,谁有功夫理你?谁有空陪你浪费时间?

自从开始这种不写信也没有收到信的日子后,我日渐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的企盼和诗意,字迹是一个人最诚实的记录,它浸透了写信之人的灵魂和精神世界,而现在,每个人的生活像是半公开了,但其实人们更加孤独了,这种孤独在于缺乏有效的实质性的沟通,大家更喜欢泛泛而谈或者只做做表面文章,貌似热热闹闹,实际冷冷清清,每个人都紧闭心灵的大门,却在各个社交舞台上上演着一幕幕无聊的戏剧。

也曾想过坐在桌前慢慢地写一封信,写一写今天的感受,写一写时光的流逝,写一点感伤的事情,写一点过去的趣事,可转念一想,究竟要写给谁呢?手机里存的都是电话,没有手机,连电话都记不全,地址基本不问,谁还问别人地址呢?除了要在网络上购物,然后,突兀地给别人写封信,如果收到对方的相同的回音尚可,如果对方只是发个微信来说,哦,挺奇怪的,收到你的信了,有啥就在电话里讲吗,整得那么麻烦,我就不回复了。此时的心情该是多么沮丧,不是没有写的东西和对象,只是害怕对方没有我此时的心情,一封信写出来,必定要有一封回信才是完整的,可是,怕就怕,一封信寄出去了,它的另一半却不肯回来。

以前对南京并没有多么深的印象,可是这邮筒却让我对它心生敬意,体会到一种安静而又从容的力量,其实生活中的每个阶段都自有它的意义,呼唤或者希望都是对目前状态的一个反省。也许是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因而看待问题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我希望去邮局买一整块四联方的邮票,一打信封,一叠精美的信笺纸,写完信后,随便走到哪都能满怀开心地将信投进去,我要慢慢写,我要这心跳和期盼的感觉,只是寄给谁仍是个问题,或者寄给自己也不错啊,想象着未来的自己打开以前的自己寄来的信,那种感觉才真是美妙和喜悦吧。

木心先生在《从前慢》里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只是这从前,终究是离我们渐行渐远了,那遥远的车马邮件,如今在何方?可曾有一两件正奔赴在来我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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