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没发觉凤姐异样,随手摸过书桌上一本书看看是《大学》,瞄一眼都是些经史子集四书五经,笑道:“你搞什么鬼?真想念书考状元去?”
王熙凤白他一眼:“还不是为你考虑?”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好听的哄人谁不会。
“要我说,二爷去跟老太太说 ,管家的事还是交给老爷和二老爷,你就专心读书吧。二爷年轻聪明,现在用功还不晚。省得连你……自家人都看轻了你。”
到底没说“后娘”,临时换了个说法。不忘期待的眨眨眼,满脸写着“望夫成龙”。
贾琏窥着眼道:“你还说,不是你得罪了人拉我顶缸?倒来说我。”
“我得罪人?我成日里谨小慎微低声下气哪敢得罪她?”王熙凤冷哼,“还不是因为没个有本事的男人给撑腰,不拿我当回事?”
在眉毛竖起来之前做苦口婆心状先声夺人,不给对方开口机会,“我都想好了,二爷先将就几天,赶明儿让人把西厢房收拾一间出来做书房,打几个大大的书架子、多多寻一些书……你看这几本书我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全了……”
贾琏脸上像吞了苍蝇般难看,不等说完忙打断:“我想起来了,婶娘有事找我,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搭话,起身拔腿就走。
平儿喊:“二爷,药!你的脸……”
贾琏不停反快,紧走几步,无头苍蝇似的在门槛上撞了一下。
平儿瞪眼,王熙凤暗笑:读书就这么可怕?
贾琏逃离了书本的威胁,摸摸火辣辣的半边脸,尚自心有余悸,迟疑着停下步子左右看看。
恰好西厢房秋桐把着点从门缝往外瞅,见了忙开门出来殷勤道:“二爷今儿个没落着歇中觉,乏了吧?快进来坐会儿,秋桐给您捏捏肩捶捶腿……”
贾琏冷了脸哼一声:“不敢劳你大驾!”扭头去了尤二姐房里。
老头子和后娘调教出来的人,没福气,消受不起!上辈子怎么就瞎了眼,拿她当个宝!
尤二姐一如既往的温存体贴,贾琏总算得到了暂时的放松和安慰,长长舒一口气。
重生归来,也想过从头开始,读书上进。可是一碰到书就头疼胸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
另想法子吧,试着跟老子贾赦说说家中每况愈下的境况,老头子压根不当回事,死抱着皇亲国戚荣华富贵的大梦不肯醒。
二老爷又忙于公务,偶尔休沐邀请清客相公们谈天说地,也不好打扰,故而没得机会细说。
眼看距离贵妃薨家被抄没几年了,这些人一个个跟米缸里的老鼠一样醉生梦死,真急死人了!
唉,愁啊!
王熙凤没空去关心贾琏去了哪里,一 心想着马道婆的事。
忽记起昨天在贾赦院子里是,东厢房小耳屋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精神力波动,阴冷诡异,透着森森寒意,一旦触及仿佛被一双歹毒的眼睛窥视着,极不舒服。
虽然只是一刹那,足以令人膈应老半天。
后来注意力都集中到躲避突然泼来的热狗血,再后来同邢老太婆斗哭比惨,就把这事忘了。
如今可以断定,躲在耳屋里的神秘人就是马道婆无疑。
会邪术,拥有精神力,莫非又是一个穿越者?
自己和旺财穿越而来,贾琏十八九是重生,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有不同的奇遇还真不好说。
这个世界可热闹了。
不行,跟旺财商量下。
“马道婆?就是那个差点害死你和宝玉的那个老巫婆?我见过她。”旺财蹦上椅子,又跳上桌子,昂首挺胸端坐如山,圆圆的猫脸一脸慎重,显得异常严肃,很有几分大将之风。
如今的旺财是方圆几十里猫狗两族的总瓢把子,威风得紧。
那些流浪的、家养的猫猫狗狗在她统领下和平共处,安守本分,遇到外敌同仇敌忾,碰到坑蒙拐骗偷的、大街上打老婆的调戏良家妇女的还会群起而攻之,俨然化身保护一方安宁的大神。
“这个人会巫术,经常偷偷摸摸捉街上跑的、人家养的黑狗黑猫回去 ,要么杀了要么养着放血,不多久也死了,皮毛骨肉留着炼丹制药。这一片的猫猫狗狗都恨透了她。只是不知她有什么东西护体,无法接近。我也正想办法对付她呢。”
流浪猫狗们每天四处转悠,没有不知道的事。他们把认为重要的再汇报给旺财老大,或者旺财想知道什么随便吩咐下去,不出一时三刻就清楚了。
“我手下有个黑豹,是条黑狗 ,跟我提起过。黑豹以前丢过一个儿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几根狗毛,周围有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顺着气味寻到一座道观。邻近居民当面称道观主人叫马仙姑,私下里叫她马道婆,又怕又敬,走路远远绕开。
黑豹和他媳妇玄衣等了好几天才把马道婆等出来。可是她满身煞气,身上似乎还有专门克制兽类的东西,无法接近。
前几天玄衣失踪,黑豹跑来求我想办法。
我走了一趟,发现玄衣被关在道观的密室里,身上有伤,还好不致命。密室周围布有阵法,我一时破不开,正发愁呢。”
“我能帮上忙吗?玄衣一定要尽快救出来啊!迟了可不妙!”比起马道婆,王熙凤更关心那条名叫玄衣的狗狗。
尤其想起差点被泼狗血,那血该不是玄衣的吧?就算伤不致命,失血过多同样会死啊!
旺财不客气地点头:“当然能!”
圆圆的猫脸布满愁云,只有一对猫眼是亮晶晶的。为手下也是操碎了心。
“人类最是狡诈,那个马道婆尤其可恶。你有没有办法对付她?我真担心黑豹铤而走险再把自己搭进去。”
王熙凤一脸哀怨:“……我也是人类!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好吗?”
“就是因为同类之间相互比较了解嘛!”旺财理直气壮。
“我跟那个老巫婆不是同类!”王熙凤生气了。没良心的坏猫,太欺负人了!爱护手下我没意见,怎能迁怒诋毁你家主人我呢?
“不是同类,绝对不是。我家凤儿是好人,大大的好人,绝对的!只是……同一物种,行了吧?”旺财能屈能伸,狗腿的凑过来蹭着某人肩膀,呼噜呼噜讨好,“拜托,帮帮我啦!黑豹和玄衣两口子是很好的狗,还救过落水的小孩子呢!”
王熙凤咬牙:“……我想办法!”
同仇敌忾的伙伴是朋友,不分物种!
继“天赐福猫,大难不死”之后,荣国府的链二奶奶再次名动帝都。这一次远比上次轰动。
王熙凤带人把城南那家香火旺盛的黄金道观给砸了。
黄金观,本名三清道观,供奉着道家各路神仙。
其所悬门匾每到夜里金光灿烂光芒四射,据说是纯金打造,故百姓称“黄金观”,本名反而显为人知。曾有些地痞流氓打金匾的注意,不是死于非命就是得了种种怪病。
道观主人姓马,人称马仙姑、马道婆。据说道行高深,通阴阳,擅长捉鬼驱魔,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她人又能说会道,极善逢迎,因而在贵妇圈子里很吃得开,得在各大家大户出入自由。百姓间口碑却不甚好,说她为人贪婪,且睚眦必报,都不敢得罪她。
后来才知道,马道婆并非穿越或重生,充其量是个“异能者”。会巫术,通鬼神,这种本事多是幼年有奇遇或者祖辈世代相传下来,拥有的人不多,可也不稀奇。
坏就坏在此人心术不正,把心思花在修炼邪术上,用阴私手段害人患病再出手相救,从中谋利敛财,顺便得了道行高深的好名头。
不顺她心意的被弄得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本性极其贪婪,修了旁门左道之后越发变本加厉唯利是图,连最基本的底线都没有了。形容一个人贪财算计,常说“雁过拔毛”,这马道婆是蚂蚁窝里也要抠出二两米粒儿来,顺带着蚁后蚁兵一锅端拿回去炸了下酒。
王熙凤本不打算操之过急的,寻思着报官揭发啥的,光明正大的来。
哪知旺财为了宽手下的心,派一只野猫给黑豹带了个信儿。
黑豹一听老大的主人肯帮忙,感激涕零,连夜潜入贾府表达感激之情。
要说黑豹也不寻常,贾府那么大,层层门户 ,家丁守夜的众多,就那么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找到旺财领着来见王熙凤,愣是没惊动一个人。
黑豹是一只黑色土狗,块头不是很大,耳朵柔顺的贴在头顶上,身上沾上了不少草叶和泥土,显得十分狼狈。
当被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注视着,澄澈清亮的眸子里装满了忧伤和希翼,小心翼翼的抽动鼻翼发出讨好的呜呜声,王熙凤眼中立刻汪满泪水 ,一颗心几乎要碎掉了。
又想到那一大盆热乎乎红惨惨的狗血,一刻也等不得了。转来转去,盘算了大半夜,摸着黑就把原主用惯了的心腹小厮,连同贾琏的心腹手下一并召集起来 ,凑了四五十年轻力壮的。
简单动员几句,言明要做一件为民除害的大事,一方面许以重赏,再加上旺财强大精神力蛊惑,一帮热血忠仆群情激昂,不待天亮,呼啦啦出了角门直奔城南去了。
当然扯得是琏二爷有机密大事要办的的大旗。
看门的婆子认出带头的是换了小厮装束的链二奶奶和平儿,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老半天不敢吱声。
贾琏得到消息时已经日上三竿。
昨晚睡在尤二姐房里,一夜好眠,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的,索性早饭也和尤二姐一起吃。
尤二姐例行请安没见着凤姐 ,小红说二奶奶留了一封信给二爷,请她转交。
贾琏捧着那张鬼画符看了半天,连蒙带猜勉强搞清楚了大意:城南黄金观藏有反贼,立功的机会让给你,速速报官!姐姐我淡泊名利只求务实,先走一步,去揪出贼首揍一顿!
当然最后一句是贾琏脑补出来的。
寥寥十几个字挤满一大张纸,个个缺胳膊少腿,张牙舞爪几欲破纸而出,那叫一个力透纸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来得及画完,想是手一抖,留下长长一道墨迹。不知写字的人有多迫不及待。
贾琏反复掂量,联想凤姐之种种不寻常,还有那只精明过头的猫,再考虑到自己的远大志向和目前处境,果断决定一一赌一把!
荣国府琏二爷亲自报案,地方官自然要重视,且事关谋反大罪,更是重中之重。当下不敢怠慢,点起兵马,浩浩荡荡直奔城南。
饶是这样,也只看到一片狼藉。
大殿上神像香案之类一率不动,毕竟这个年代的鬼神是要敬重的。
内院厢房厨房私库统统砸得七零八落,大小道姑、侍女都关进柴房。
最恐怖的是马道婆浑身是伤惨死在院子角落里一口旱井旁边,看伤口像是被猛兽撕咬所致。稀奇的是全身上下无一处完整肌肤,唯有一张脸好好的,像是有意为之,方便人来辨认。
仵作正在验尸,那边传来惊怖尖叫,大白天的听得人头皮发麻。原来是后面菜园子里刨出十几具人的尸骨,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有的是骨架,已经发黑变脆;有的才开始腐烂,看衣服是街上的乞丐。横七竖八排一地 ,十分瘆人。
几个老道的捕快又发现枯井有问题,井内另有乾坤。里面有一条暗道,通像一个密室。
密室里面供着几尊形容丑陋面貌狰狞的魔神塑像。塑像前镇压着不少的符纸、人偶之类,有胸口扎针的,有眼中插钉子的,种种不同。
兼室内灯火惨淡,阴风阵阵,把那些衙役捕快吓得不轻。
要命的是人偶中竟有相当一部分写着达官贵人的名字,北静王妃、南安太妃赫然在内。
贾琏忍住反胃和恐惧,极力克制住想要飞快逃走的冲动,同时心头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随行的府官是又惊又喜。
纵使无关谋反,杀人藏尸,擅行巫蛊之术暗害皇亲国戚,哪一样都是死罪。
破获了这样一个案子,那可是大功一件!
转而又想,天子脚下、自己辖区之内,竟藏有这等奸恶之徒,难免失职之责,不知圣人会不会怪罪?
冷汗立马下来了。
这边有人欢喜有人忧,王熙凤不知道也不关心。经历了一场惩恶扬善的打家劫舍,懒洋洋的歪在床上有点小郁闷。
不是说马道婆贪婪成性的吗?说好的不义之财在哪里?还指望发笔横财偷拿去买房子买地,结果可好,只搜罗出一些散碎银子,珠宝一件也无。索性都交给平儿分给小厮们做辛苦费了。
把他们乐得吆,好话忠心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就差长条尾巴出来摇了。
跟着二爷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样好事。出趟门砸几把破椅子烂桌子就得二三两银子,两三个月的月钱呢!
喵!
旺财跳上床用头顶蹭蹭王熙凤的胳膊。
“出了一口恶气还不开心?”
王熙凤:“是有点。一一我可不是单为自己出气!”
“知道知道 ,一为朋友两肋插刀,二为百姓铲除祸害!凤儿 , 你行的,厉害!我那些手下敬佩得不得了,夸你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女汉子!”
王熙凤嘴角上扬:哟,词汇还挺丰富!
怀疑“女汉子”是旺财自由发挥加上的。王熙凤前世的时候最羡慕最钦佩的就是那些活成汉子的女强人。
“说吧,有什么是瞒着我?”
以前就是这样,闯了祸摇头摆尾喵喵叫一通卖萌讨好,老毛病了。
旺财:“黑豹和玄衣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让我转达。”
“嗯,小事一桩。还有呢?”
“……他们还想求你一件事。”关键是我已经心软答应下来了。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