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涧

王维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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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堪称丰碑的“石材”都蕴藏着独特的文化元素,或超拔出群或隐忍倔强,或刚毅柔韧或颠沛坚定。

——题记

王维,一个甲子的生命轨迹居然与司马迁如此相似……


煌煌《全唐诗》九百卷,48900余首,录诗人2200余家,产生过深远影响的杰出诗人中,公认的五六十位,王维是其中之一;家喻户晓的《唐诗三百首》普及宣传唐诗贡献巨大,总计313首,录诗家81人,王维是其中之一;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选唐代190位诗家佳作1100首鉴赏,山西诗人22位,占八分之一,入选摩诘诗49首,王维也是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唐以后历代诗选,均有王维的作品在内,足见王维诗歌的份量和重量。祁县王维为何被后人称为“诗佛”,而不是别的?他一生中遭遇了那么多的大悲痛,为何还能创作出如许空灵宁静的诗篇?这些磨难对他人生和诗风有怎样的影响呢?

山西祁县,旧称昭馀。王维就出生在该县古县镇下古县村,他的父亲知识渊博考取功名后任职汾州司马,母亲崔氏蒲州(今永济)人氏,知书达理虔诚礼佛,王维兄妹五人,大弟叫王缙,其他弟妹无从可考。书香门第的家庭,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不事农业,不为衣食而忧,不为束修而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王维九岁那年,父亲不幸去世。幼年丧父,可谓人生之初遭大悲。失去父亲,对一个作为长子的年仅九岁的孩子影响是巨大的,这份隐痛伴随了王维的整个人生。

从诗文书画可以看出王维在人生之初,接受了父母亲良好的启蒙教育。按清儒影响,推及唐代,王维亦应从这条途径求学:从文字、声韵、训诂开始,经由小学而进入经学,一步一步再由经学步入史学,扎实的童子功完全得其家传。唐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十五岁的王维决心远行宦游,一心筹备参加在当时社会唯一能证明生命价值的科举考试。可是,王维根本没有想到,即便能力和智慧全都具备,但只要涉及敏感的政治,他要走的这条路定然是波折横生的——

在通往长安(今西安)的途中,迫于生计,王维曾在洛阳小住,卖字写画,以作川资路费。少时父母老师所教书法、绘画加之良好的文字底蕴派上了用场,王维为画友题诗:“君家云母障,持向野庭开。自有山泉入,非因彩画来。”《题友人云母障子》这是从唐至今,各种诗集中公认的王维的处女诗作。这首赞美大理石花纹精美的诗句,体现诗人将自然美与人工美相统一的美学理念,反映了诗人对人工美不露斧痕,天然秀丽的喟叹和歌咏。在诗词领风骚的社会,王维的才情崭露头角,受到京城文人的关注。查《王维集》等书,知道他十七岁时写下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十八岁时写下了《洛阳女儿行》,十九岁时写下了《李陵咏》、《桃源行》……二十岁时写下了《息夫人》:“莫以今日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这首诗是王维当着宁王李宪之面和众多文人即兴而作,用春秋时息夫人的故事劝诫宁王放还了抢来的饼师之妻,其言其志令人叹为观止。

开元九年(721年),21岁的王维考中进士,由于精通音律,不久被任命为大乐丞。第一次踏上了仕途,王维便有了把母亲和弟妹接到长安过安稳日子的打算。然而,不到半年的大乐丞之职位,因排练并上演了伶人舞黄狮,竟被诬陷为“私演”,王维就这样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破坏了天子的规矩。被贬!这个意外的打击对一个志存高远的青年才俊是多么残酷啊!他的思想也因此波涛翻滚:“微官易得罪,谪去济川阴。执政方持法,明君无此心。闾阎河润上,井邑海云深。纵有归来日,多愁年鬓侵。”《被出济州》一诗中,折射出诗人无法排遣的满腹牢骚和毫无城府难以驾驭官场世态的无奈。要知道,山西老家只有在正月十五挂起红灯笼的时候才能见到这么热烈的狮子舞啊,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在朦胧中重温父亲母亲牵着自己说说笑笑的幸福时光啊。更何况舞黄狮不是一个新进官场的青年可以决定的,而恰恰是权威特意安排。不解!沉默!出局!天真善良的诗人被放逐在远离庙堂的济州任司仓参军,捻管政论效命朝廷的远谋和仓库粮食的多寡税收打上了交道,微薄的薪水,凄惨的境况。无力改变现状,就改变自己!然而,盛唐的天空也不乏“晴间多云”,自诩有安邦定国之使命的统治集团竟然不是一个哪怕仅稍有正义感的人可以轻易施展才华的地方。恩师宰相张九龄,即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也躲不过口蜜腹剑的算计。不久张九龄遭遇了被罢免相位的逆运,紧接着王维刚刚展开的翅膀再一次被皇权折断。

从失去父爱阴影中走不出去的王维,仕途同样阴云密布。数年间遭遇两次外放,不断的挫折使他对现实逐渐有了清醒的认识。好在王维为人为文单纯向善,淡薄利禄而不向外求,即便是金戈铁马颠沛流离的官场风云中亦能沉潜心智写诗写心。在辋川(今西安市蓝田县)半退半隐的闲居生活中,他济世之志未泯,开元二十三年(735年),王维官拜右拾遗。曾奉皇命到凉州(今甘肃武威)劳军,雄丽的边塞风光让诗人留下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等传世诗句。瞬间的精神舒缓之后,王维又遭遇了三位惺惺相惜的友人相继辞世之痛。先是被后世称为“山水田园诗开创者”的好友孟浩然的去世,悲伤不已的他写下了《哭孟浩然》:“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难忍之痛尽在诗中。胸中块垒还无法排解,刚转身便传来知遇恩师开明政治家张九龄离世的消息。在醉酒捻花的朝廷之上,为官多年忠心耿耿,经纶满腹的张九龄终将成为奸相李林甫排挤打压的麋鹿。紧接着相知相惜的恩人崔希逸也因病辞世。隐隐作痛的丧父之痛,伴着接踵而至的种种悲情,掺和着逆来顺受的催逼,使得王维的思想和诗歌作品不由得向恻隐心、大慈悲心方向转移。

幼年丧父的悲痛一直无法消散,中年又遭遇了亡妻的不幸,莫大的打击来的让人猝不及防。回忆当年举家从老家昭馀迁居蒲州后,十四岁的王维结识了终身所爱的表妹刘氏,蒲州普救寺见证了他二人纯真的爱情。《寒食城东即事》一诗中“少年今日做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句,应当是他二人爱情期间游玩的见证。只是心生远行之念的王维还不敢谈婚事,直到他八年之后顺利进士及第,金榜题名,他才回到蒲州,承颜母亲膝下,由母亲为他举办了婚礼。擅画的表妹影响并提高了王维的画艺,以后他尝试以画入诗,把画中的意境融入诗中。苏东坡赞叹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后人也充分肯定王维不可多得的艺术造诣,这点作为妻子的表妹功不可没。大约在开元十五年(727年)冬天,结发十年,聚少离多,有九个月身孕的妻子突然临盆,王维幸福的要当父亲了,但妻子却因难产去世,孩子也未睁眼看一下这个世界就随母亲去了。当时王维还不满三十岁,妻子去世后王维终生再未娶妻。孑然30载,更无子嗣。从这一点,能看出王维对爱情的忠贞不渝,难怪他能写出“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

撒手人寰的妻子成了王维生命中又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形单影只的母亲却总是不愿意让儿子牵挂自己半分。当年王维下决心提出带全家迁居长安,自己照料一家人的要求后,母亲却没有答应,只让王维带着新婚妻子和弟弟王缙去长安了。母亲心中肯定知道儿子为官不易,家庭拮据。所以一直在老家与佛对话,给儿女们祈求平安。十五岁出游,年愈四十的王维赶回家中探亲,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一向清心寡欲打理佛事的母亲,这次用悟化的言语开导儿子,要他看开苦乐两境,淡看是非成败,不同境遇要心态平和的去对待。母亲几十年学佛,仿若就是为开导眼前历遭悲厄打击的儿子,让其解脱身心的桎梏。冥冥之中,佛意成了母子二人诀别的话题,相信母亲临终这番话对王维此后的人生和创作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参透人生的母亲让她多难的儿子从思想上得到了真正的解脱。母亲安静地归去后,王维兄弟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正值壮年的王维再没有机会孝敬母亲了。丧父!丧妻!丧子!丧母!丧师!丧友!王维经受了人生中难以言说的各种创痛。好在王缙众望所归考中进士,生活在仕途上的王缙,两次担任宰相,在政见中吸取家兄教训,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和精明才智游刃在官场之中。“莫将边地比京都,八月严霜草木枯,今日登高樽酒里,不知能有菊花无”(《九日作》),此诗可理解为他与兄长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的绝响唱和。兄弟情、故乡情、别离情尽在诗中。王维《留别山中温古上人兄并示舍弟缙》一诗,是王维诗中唯一署弟弟名字的诗,对父亲、母亲、爱妻、家乡再未提到,可以想到诗人把深深的爱都静静地埋藏在了心底,埋藏在了诗画中。只要用心去读,那种无言的珍惜都仿若画境。而王缙对兄长王维的最大回报,也可以说是对后世的贡献,就是受代宗之命、搜集寻访王维零落的诗文,终成十卷,名《王右丞集》,存诗400余首,虽不及王维一生诗作的一半但也相当可观。由之王维的诗文得以及时整理保存,并顺畅流传至今。

离天机更近,离人世更远。开元十七年(729年),王维决定拜师学佛,希望通过“渐修”抑或“顿悟”寻求到解脱内心烦恼的办法,禅宗南宗高僧道光禅师是王维仰慕的高僧。于是,王维欣然拜在老禅师座下受学禅宗顿悟之旨十年,之后又拜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高足荷泽神会禅师为师。据《神会语录》载,王维曾求教神会大师修养心性和求解脱之事,与神会大师语经数日,反复参究,深服其旨,赞叹神会大师修证境界不可思议。天资过人的王维,不但深谙佛理,而且坚持比较严格和正统的洁静佛教实修,王维对佛教超脱世染和励节苦行的精神深表敬仰并身体力行。“爱染日已薄,禅寂日已固。”“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绝尘累。”这在当官的往往三妻四妾的封建社会是非常难得的。晚年的王维,更是潜心于佛教修持。虽官至尚书右丞的高位,仍然过的是一种半官半隐,身在家而心出家的清修生活:“晚年长斋,不衣文彩……”他还曾上表给皇帝,愿把自己钟爱的辋川山庄施作佛寺,供一些高僧“精勤禅诵,斋戒住持。”同时也为亡母广积福德,以表孝道。他喜行慈善之道,有利济苍生之志,多次周济穷苦,布施粥饭。诗人以一颗澄明自在、随缘任运的禅心,体味大自然的生命律动和人生景象,禅悦之情常流于字里行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诗人的心是那样的寂静和清明,天地万物任运自然的显现,在诗人看来无不是在演绎着缘起生灭,本自空寂的清净妙法。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公元762年,61岁的王维走完了他悲苦而又不平凡的一生,临终之时,正念分明,从容而逝。后人将他就地安葬于辋川,只是在老家今祁县古县镇下古县村外建一个衣冠冢,供后人凭吊。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君。诗佛,是古昭馀的骄傲,也是山西的骄傲;是盛唐诗歌的骄傲,更是中国古代诗歌、美术、书法、音乐史上一个特异存在。

诗佛,魂兮归来!他那在悲情打击和困厄人生中诞生的诗篇,佛性空灵,总是带给人们清澈和明净!

是夜,梨花深处,我欣然感受到来自一缕香的问候,放下笔时,但见明鉴高悬,清空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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