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我眼中的父亲,不苟言笑,一脸严肃。无论我们做什么,他的到来,都能让气氛降为冰点。
父亲在家时,我们不能放肆地玩。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有哪一件小事会触犯他。一旦没顺着他的意思,他便会暴跳如雷。
坚硬的拳头,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我们的身上。为此,温和的母亲不知和他吵过多少。
时间长了,我们一个个都学乖了,不会明着跟他反抗,但心里,总是难以跟他亲近。
他出远门回来,我们从不翻他的包。
不像母亲,每次出门回来,我们都抢着去迎接她,翻出她带给我们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所以,在我和父亲相处的年月里,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顺从,认认真真地学习。
18岁那年,我随父亲参加他们大学毕业三十周年聚会。
在那里,我看到他的一个男同学,很自然地用手臂把女儿拥在怀里。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父女间还可以这样亲密,内心充满羡慕和失落。
2
父亲虽然性情暴躁,但还是爱我们的。
当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他把我接到他的身边上学,妹妹们则留在老家,和母亲、奶奶一起生活。
老家和他的单位,分属于两个乡镇。走小路的话,路程40里,走大路70里。
于是,我跟着他,常年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
没有自行车之前,我们靠步行。一路翻山越岭,穿越不同的村子。
茶花盛开的季节,我们会在路边的山上,吸一会儿花蜜,再继续赶路。那时的父亲,有了几分孩童般的可爱。
我们有时候也搭别人的便车。比如,拖拉机、卡车。
但我好像对车有着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我宁愿走路也不愿意坐车。
有一次,父亲已经拦下了一辆卡车,但我说不坐,司机就开走了。父亲没有怨我,那天,我们走了整整60里路。
有了自行车之后,父亲就经常载着我,奔波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
父亲在后座上绑一些旧衣服,这样我坐着舒服些。每次上车前,父亲总是很老成的,等我坐稳当之后,再开始骑行。
那时候,父亲瘦小的身子在我眼中也是高大的形象。坐在他的自行车上,我有一种安全感。
3
后来,父亲工作调动到另一个地方,母亲和妹妹们终于和他团聚在那个单位。而我,却被他通过关系转到了县城上中学。
他第一次把我带到县城中学那天,帮我办理好转学手续,安顿好住宿,买好饭菜票之后,就回单位了。
那时的我如同被抛入一个巨大的深渊,孤独而无助。一个人走在宽阔的校园里,我甚至搞不清楚方向。
我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想哭却找不着哭的地方,最后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好好哭了一场。
那一年我13岁,被父亲送到新学校,被迫独立成长。
后来的日子里,属于我和父亲的时间一般都是寒暑假期间。我们重复着以前的生活,
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尽管我当时已经二十好几了。但父亲坚持要送我去学校。
他带着我坐上前往厦门的大巴,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我们抵达厦门。
他帮助我安顿好之后,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也没来得及欣赏厦门的美景,又急匆匆地返回车站,坐上了当天回家的车。
在父亲的眼里,无论孩子多大,永远都是孩子。
4
随着我们一个个长大,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父亲也逐渐苍老。
尽管他的身板还算硬朗,走路时身体依然笔挺,但头上的白发,却不知何时从黑色过渡到了灰色和白色。
他曾经写得一手好字,但如今,拿笔的手却止不住颤抖。他花尽力气,也难以写出一个好看的字。歪歪扭扭的笔迹,让父亲终于不再写字。
更让人难过的是,他的手,不仅写不了字,连吃饭端碗也成了问题。
有时候,他越紧张,越拿不住碗。一使劲,一碰碗,碗里似有鱼儿乱跳,碗飞蹦得老高。所以,他去拿碗,却似捉鱼。为避免尴尬,做客的场面他也尽量不去了。
前些年,正当我带着孩子在外游山玩水时,父亲却生病住院了。于是,我刚下飞机,又上飞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老家。
在医院里见到父亲,他正在输液。夏天的空气燥热不已,一排排病床摆在过道里,上面坐着、躺着各种病人,此时的父亲显得那么微弱。那个暴躁的父亲不见了,眼前只有衰弱的病人。
出院后的日子,父亲和母亲一起,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母亲打牌、打麻将、逛街、跳舞。父亲,则手拿收音机,塞着耳机,耳听国家大事,时不时发一些感慨。
每次和母亲打电话,母亲总会说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说他越来越像个孩子一样了。
人生几十年,时光太匆匆。总以为父亲永远会是年轻时那样,虽有暴躁脾气,但充满青春活力,能载着我在路上飞奔。
不可抗拒的,父亲已经日渐衰老。不但不能骑自行车,连扶自行车也怕是不会了。过马路、上下汽车时,也显笨拙和迟缓。
曾经多么向往长大,当长大时,却在体验各种失去。
当我长成大树,你却已蹒跚。
即便是这样,我也希望这种时光能无限延长,希望父母能永远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因为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美丽时光。
在我的生活中,母爱总是温柔的、盛开的,看得见每一处细节和绽放。而父爱,则显得凝重而深沉,甚至还那么粗暴。
但是,父爱一直都在,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