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林奕含,其话语背后还有何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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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2018年7月26日,注定是无法平静的一天,这一天是女性主义的暴击,男权社会的冷眼沉默,也是我国新闻史上一个巨大的耻辱。国外的“Me Too”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而我们国内的每一次发声都如石沉大海,抛下去便彻底沉下去了,再也没有波澜。面对这一切,怒火十足却又无能为力。我们都不是战士,我们都不是既得利益者,我们都无法永远饱含热血,我们终究抵挡不住炮火和高压线,理想与现实,我们无法两全,因为我们有欲望,有爱,都还有各自残缺的人生。

每一次类似的热点事件,都会让人们想起林奕含,想起《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想起她离世前八天带着哭腔却语出深邃,逻辑连贯,出口成章,哀婉动人的访谈。因为她的书,很多女孩子找到了自己,很多人为此发声。她作为个体的创伤体验,也由于她的离世,由于她的才华和美丽,让无数小女孩无声的灾难变成了一则社会新闻,让少女性侵引起了异常大的社会关注,很多人都在重视这个被我们忽略的话题。奕含用她一己之力,带动了社会的进步。

但如她自己讲,她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情。自始至终,她就是一个受害者而已,一个没有力量去对抗这个世界几千年来的既定路数,也无法拯救任何一个房思琪的精神病患。无论新闻多么喧嚣,无论我们面对灾难多么地无力,让我们回归文学,回归受害者本身。奕含和她的书在过去的日子里承担了太多的社会意义,其实,归根结底,这就是一部小说而已,当然,是一部饱含血泪,别有洞天的小说。小说真的没有那么大的社会功能,就连奕含本人,也在质疑文学艺术的真正价值。

以下,我将试着阐述我自己对《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小说的文本尚不深入,粗鄙的理解。我们不谈社会意义,只谈它单作为文学文本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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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这本小说的创作思路来源于她自己的亲身经历,但这并不等于它就是自传,奕含的闺蜜也曾透露,在这本书中,很多人物身上都有着奕含的影子,她在里面有好多个分身。我觉得,林奕含在创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过程中,她将真实自我的全貌一分为三,思琪、怡婷,伊纹,三个女孩都是她的分身,都是她的影子。

其中,思琪是她最真实的亲身经历,这毋需多言,思琪是她最迫切想要挣脱却又不得不已亲身体验了的最惨痛的人生。怡婷是思琪思想上的双胞胎,灵魂上的另一半,除了脸蛋,她们哪里都一样,怡婷是她的平行人生,是她此生最向往的平静人生,也是思琪假如没有那场灾难就可以顺利踏入的人生。这有些像弗洛伊德的本我和自我,思琪是本我,怡婷是自我(这样比喻或许不恰当,因为本我是以快乐原则行事,但思琪无论如何是跟快乐不沾边的,但我这里主要是侧重本我的现实性,因为本我是人格层面中最难摆脱,也是最诚实的部分),思琪就是奕含最无法逃脱最真实的那部分。而自我是对本我的平衡和纠正,怡婷是奕含在书中构想的那个平安规避灾难自己,是思琪假如没有歪斜的人生,也是在思琪疯了以后替她活下去的自己。这本书之外的我们,都是怡婷,我们幸运地规避了一场灾难,走上了寻常而幸福的人生。但思琪们,替我们全体,承受了至痛之殇。我们,是幸存者。

“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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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奕含的独到之处在于,她的分身中又出现了超我的成分,也就是伊纹。伊纹也是一个从灾难中顺利出逃,并且重获真爱的奕含之分身,她指引着思琪和怡婷两个不成熟的小女孩的人生,从阅读,文学,以及对爱,对欲望,对性,对生活的品味,以及对人生的选择和体验。这也是林奕含在现实生活中最想要成为的自己,她渴望自己能像伊纹一样从灾难中出逃,平安脱险并重获新生。只不过,伊纹的灾难是家暴,不是性侵。据说毛毛就是奕含现实中的丈夫的原型,可见,奕含也认为伊纹是最好的自己,值得最好的一切,最好莫过于毛毛,莫过于她现实中的B先生。

她自己是房思琪,但她却想要在文字中化作伊纹,试图努力去救赎每一个房思琪。虽然她最终失败了,但她的渴望像她的文字一样彰显夺目。尽管她知道这种救赎是虚无的,但她依旧要去试一试。这也是林奕含作为一个写作者的良知。伊纹的存在,是她最向往也是最想要成为的自己。平安渡过劫难,并去救赎遇到的每一个房思琪。怡婷的人生,思琪曾近在咫尺却交错歪斜,伊纹的人生,也让思琪可望而不可即。就像奕含说的:“不是我不为,我是真的不能。”

这三个女孩都是奕含的分身,三者都在不同的层面上寄托了奕含的各类思考与渴望。但《房思琪》的核心场景,还是思琪与李国华。有关二者之间的猎杀关系,已有许多经典的见解,在次不赘述。但我在这里想要谈的,是关于李国华这个人物背后所象征和倚仗,简而言之,为什么会有李国华这样的人?是怎样的社会环境与历史文化孕育出了李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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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女孩简单的生存空间来看,李国华是自恋又自私的男权文化的缩影,男权文化,也即我们的传统文学,传统文化便是孕育他的汁水和土壤,他也是沉重的升学主义号角下独自沉醉狂欢的教主。

“他把如此庞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五天,再乘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这个故事若是单纯的恶魔与祭品的故事,它就无法达到今天的高度了,它的精髓在于,从头到尾,这都不仅仅是恶魔的恶在作祟,那也是少女作为尚不能独自站立的犊羊,心甘情愿地向恶魔献祭的故事。

“洛丽塔之岛,他问津问渡未果的神秘之岛。奶与蜜的国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体液。趁她还在岛上的时候造访她。把她压在诺贝尔奖全集上,压到诺贝尔都为之震动。告诉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个莹白的希望,先让她粉碎在话语里,中学男生还不懂的词汇之海里,让她在话语里感到长大,再让她的灵魂欺骗她的身体。她,一个满口难字生词的中学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际,蝴蝶赶到脚踝,告诉她有他在后面推着,她的身体就可以赶上灵魂。楼上的邻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搪瓷娃娃女孩。一个比处女还要处的女孩。”

奕含写了一个残酷的故事,她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不是纳粹的集中营,而是房思琪式的强暴。”她曾说:“若是你与文学切割,单纯承认兽性,我还好过些。李国华用一首长恨歌来让思琪深信不疑,却被思琪发现那美丽的谎言与麦克白夫人的疯言疯语无差。奕含说,她可以怜悯胡兰成,因为他的一切皆源自虚无,但他虚无的内底是国破家亡,但对李国华没有怜悯,因为在他身上,就是纯然的欲望而已。

如何来定义“房思琪式的强暴”?简而言之,就是用一种你爱的,你深信不疑的事物来诱惑你,狭义的即为林奕含在书中所描写的对少女残酷的性暴力,用你爱的事物诱惑你,借以占有你,在爱的基础上开展暴力,却让你误以为你在为你的信仰献身。你以为你将涅槃,实际上你只是个美丽的祭品。从广义来讲,这种欺骗与绞杀也不仅仅局限于性暴力,人生处处皆是诱奸。

作品从小女孩狭窄的生存空间影射了幅员辽阔的文化语境,那些无耻的,下流的都是李国华所象征的最最虚伪的男权文化。一切虚伪,一切绞杀,一切美化的谎言皆有其源头和原型。

“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

文学,是《房思琪》的起点,无论它带动了多少社会话题,归根结底,它就是一部小说,一部文学作品而已。文学,也是《房思琪》叩问的终点,文学是真善美的载体,是情与志的形式,也是李国华的诱饵,蒙蔽心与眼的毒药。

这也是林奕含最后的疑问,艺术,会不会从来就是巧言令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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