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圈养了林林总总的马匹,散发着马场特有的味道。小樱挽起袖子清洗马匹,她时而轻抚马的头,时而轻轻拍打马背,她觉得,马儿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你温柔待它,它就会一样温柔待你。小樱经常给它们清洗,所以马儿似乎认得这温柔爱笑的女子,在清洗时也温驯不燥。不过,今天的马匹是前些天刚刚买回来的良种马,可能是不太适应环境,显得焦躁不安。小樱安抚着它们的情绪,认真地刷着马,她不嫌脏卖力洗马的样子,和她在练舞时灵动宛如两个人。一个勤劳细心婉如农庄女子,一个舞姿轻盈如大家闺秀,但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她,却一样的温婉美丽。这样一个明艳的女子,却从未嫌弃过马场脏。
小柠在另一边尝试给一只受伤的马敷药,这是她前些天在医书看到的把大小蓟捣碎混合敷至外患处可止血治外伤,她敷地投入,却怀揣着不安。
妇女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儿,对于小樱自小的孝顺与贴心妇女感到无限欣慰,对于小柠的叛逆却也感到担忧与无奈。但相同的,妇女眼神里流露的是对她们一样的慈爱。
“吁!”前些天刚进的马显然有点桀骜不驯,尽管小樱小心翼翼地给它清洁毛发,这高傲的生灵依旧不领情,一声长嘶后猛地舒展了后蹄正中小樱的脸,马鞍划过小樱的眼角留下一道血痕,它似乎更加猖狂,试图挣开缰绳离开未上锁的马厩,小樱腹部被这暴躁的马匹踢了一脚后重重摔在了地上,粗糙的地面把衣服划破,露出一道道血痕,小樱捂着腹部,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眉紧锁。一旁的小柠听到马的长嘶声,待到回过神小樱已被狠狠地摔了出去,吓得手里的药摔在地上,她扶起小樱,只见她额间流过一滴滴豆大的汗珠,脸色发青,小柠惊慌失所,一声声喊着小樱的名字却无所回应。
后面一双纤细的手把小柠推开,“娘,救救小樱,她...”未等小柠说完,妇女神色凝重严肃抱起小樱脚步轻快地径直向房间走去,把横在地上的药瓶一脚踢开,新鲜浓绿的药汁洒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被染得如水银般肃敛。妇女步履轻盈,年过四十却依旧身手矫健,抱着小樱也无深喘气声,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有别于年轻女子的是她身上更多了一份丰富经历后带来的睿智。
请来的大夫给小樱把了脉,满是疑惑,明明是疲劳担忧过度,脉象虚弱却时为洪脉,几经辨证,道“姑娘脉象奇怪,像是有热邪燔灼,气盛血涌,不过见她脸色苍白却又不像有该病症。不过姑娘身体较劳累,加上被马这么一踢就突然神智模糊,她腹部受伤较重,需要开些调理的药。”
“那她眼角上的伤会留痕吗?”妇女担忧问道。
“今后小心处理便无需担心。”大夫道。
“那谢谢大夫了。”妇女送走大夫后,见还在昏睡的小樱满是心疼,看到守在小樱旁的小柠更是激起了她的怒意,“小樱刷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牵着马,明知道洗马的时候马会不安分,还有,平常不是你负责马厩的锁的吗?今天就是因为马厩没锁好才让马冲出马厩误伤小樱。你在一旁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马受伤了我们自会请给马看病的大夫,你忘了上次小樱也是因为你的疏忽摔伤了手,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
小柠没有向往常一样回驳妇女,她知道这次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小樱受这么严重的伤,她满是愧疚,加上娘亲的指责,她强忍着泪水,她不想在她面前流泪。
中年男子闻讯赶来,听了妇女的指责,看在虚弱的小樱躺在床上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用力扯起小柠,宽大粗厚的手掌大力扇向她,小柠没有反抗,紧咬双唇接受她犯错的惩罚。见小柠不语,男子更加愤怒,把药柜里的药瓶一通摔在地上,拿起书桌上的医书开始大力撕开,小柠见状,扑向父亲想夺过被撕得残旧的医书,“你住手,你凭什么把我的药瓶摔碎,你不可以动我医书。”
小柠大力咬着父亲的手希望他可以停止这疯狂的举动,健硕的男子手用力一挥便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柠甩在地上,见小柠不仅没有认错还态度嚣张,他彻底发怒,从腰间抽出鞭打牛羊的牧鞭狠狠往小柠身上抽打,“小樱是你妹妹,你难道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她自小身体就虚弱,因为你的疏忽任性让她受了多少不该受的伤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根本不用受这些苦你知道吗?今生你欠她的一辈子也弥补不了。”
小柠爬向药瓶碎片,见里面的药汁早已流尽,满是不甘,草药的采摘,清洗,晾晒,研磨,捣汁花了她多少个日夜,所有的心血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她拾起碎片如同拾起她破碎的心。男子继续鞭打着她,“我和你娘这辈子最失败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埋葬了自己,辜负了小樱...”
“天介,别打了,小柠她承受不住。”妇女见小柠满身是伤却又倔强不求饶痛心不已。小柠手里紧握着碎片,任凭它尖锐地刺入手心,血从掌心留下,泪从眼角滑落——这是因鞭子无情抽打下而落的泪?碎片刮伤落的泪?对小樱愧疚的泪?爹无情话语对自己的否定而落的泪?亦或是梦破碎流的泪?
所有的痛苦在清醒前换化为一句,“终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你们烦心,我会离开草原,离开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小柠的身体承受不住鞭子的抽打,晕了过去。
妇女抱起满是伤痕的小柠,痛心道,“天介,你下手太重了。”
男子看着倔强的小柠,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冲动了,他欲把小柠手里的碎片拿掉,却发现她抓得好紧好紧,“这孩子,脾气真是像牛一样。”看着遍体鳞伤的小柠,天介满是悔恨。
“是啊,和你一样的脾气。”妇女用热毛巾轻轻擦拭小柠身上的伤,涂上膏药。
“娅施,我们总说是小柠亏欠了小樱,但我们何尝没有亏欠小柠?”天介长叹一声,满心的烦闷无法宣泄,一直以来他从不会把情绪表现出来,哪怕是牧场的事再烦心琐碎回到家他都会是一个贴心的丈夫一位慈父,但今日也不知怎么把情绪发泄在了小柠身上,或许他太想经营好这个来之不易的家了,所以会顾忌所有可能破坏这份宁静的东西,包括中原的纷扰,临安的繁华。
娅施理解丈夫的压力,这么多年他们共同走过风雨,他们经历过生与死,共同苦心经营天马牧场,让他们在乱世中格外珍惜现在的平静,曾经漂泊的他们,直到有了小柠这个女儿,才有了安定下来的决心。“好了天介,别想太多,小柠醒后我们向她道个歉就好了,小柠这孩子,嘴虽硬但心肠软。你去给小樱煎药吧,我去看看小樱醒了没。”娅施轻抚了小柠凌乱的头发,眼里流露的满是关怀与慈爱。她把大夫开给小樱的外伤药一部分留在了桌上后便去看望小樱了。
小樱醒来天已黑了,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近几日因为小柠和爹娘紧张的关系再加上昨夜一夜未眠让她身心疲惫。看到满地的碎片,残缺不全的医书,小樱惊愕,“娘,怎么我躺在姐姐的房间里,姐姐的药瓶怎么全打碎了,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马场吗?姐姐呢?”小樱情绪激动,引起阵阵咳嗽,她突然心好慌,更加确定了心里那份不安。
“小樱,来,把药喝了。”天介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你把药喝了再听爹和你说。”小樱接过药一饮而尽,“小心烫。”娅施见小樱大口喝药,不由担心。这些药和小樱从小喝过的药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她早已习惯了药汤的苦涩。“爹,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姐姐呢?”小樱着急地摇着爹的手臂,祈求得到答案。
“只怪爹太冲动,牧场一些事压得爹喘不过气来,回来见你受伤就把气撒在小柠身上,我...”未等天介说完,小樱着急问道,“那姐姐呢?”
娅施见小樱着急的样子,道,“她受伤了她现在在你房间,没什么大碍,别担心。”
小樱掀开被子,着急前去看望小柠。看着小樱着急担心的样子,天介面露一丝欣慰,“希望她们的姐妹情深可以改变小柠固执的想法。”
“小柠脾气倔,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希望小樱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吧。”
这时牧场莫管家前来通报,飞循牧场的人前来闹事,说是天马牧场得病的牛羊去到他们的草原传染了他们牧场的牛羊。在天马牧场开始经营前,飞循牧场一直是草原上闻名的牧场,在夫妇俩苦心经营下,天马牧场日渐起色,许多中原人士也前来天马牧场寻马,更重要的是,倘若有真正识马的伯乐,天马牧场会将马赠与此人。飞循牧场从而被冷落,所以一直视天马牧场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夫妇俩收拾杂乱的心情,前往牧场。
小樱看见躺在床上满是鞭痕的小柠,不由地责怪爹下手狠重,脸上的掌痕印还未消去,又添新伤,“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憔悴?自从听闻客商讲临安的繁华,江南的烟雨朦胧,姐姐就一心想去,再也不曾留意和在意草原的美景了。恋上江南是对是错?是姐姐的幸还是不幸?”
小柠醒来看见满脸愁容的小樱,欲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安慰,却刺痛了自己,刚敷好的新伤一被触碰就如刺心的痛,痛到骨髓,小柠手掌里的伤痕也一并刺向小樱的心,“姐姐,你的手掌怎么也受伤了?”
“受伤算的了什么,我的心早就和那些破碎的碎片一样死了,原来在爹娘眼里,我竟是如此不济,也罢,这样我的离开也就多了一个理由。”小柠话语里带着无奈,但似乎又多了一份坚决!
小柠的话狠狠击中了小樱,与其说是不舍,不如说是对小柠的担忧,“离开?姐姐,你要去哪?中原是个未知的世界,爹娘说那里的血雨腥风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一旦卷进去将永远抽身不了!”
“就算是遍体鳞伤我也要去看看,再说,现在的我已经遍体鳞伤了,它还可以剥夺我的什么呢?”小柠一阵苦笑,一直以来她只是以为爹娘只是不理解她,可今天爹的那一番话却真正伤了小柠的心,“我和你娘这辈子最失败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埋葬了自己,辜负了小樱...”她以为自己在爹娘眼里只是任性却未曾想到竟是如此不堪。
“姐姐,你现在受了伤,身体虚弱,怎么可以那么任性?”小樱满是担忧却又无能为力。
“只是些皮外伤,比起爹伤在我心里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小柠语气冰冷,眼睛直直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