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都在猜测彼此的心思,并且我们彼此都在表演。
“李白的诗有哪些啊?”
“李白的诗有哪些啊?”
“李白的......"
沈再木果断地把头向左一歪,刚才脑子里的犹豫荡然无存。
“你不知道吗?很多的啊。”
白励一听她搭腔,难掩笑意又有些害羞地低头,好像在为自己心里预想达成而沾沾自喜。
他缓缓地说“不知道”
“你...”沈再木摇摇头,思索一下“像什么‘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还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还有啊,‘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诶,实在不行,你就写...‘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呗,这么多,幼儿园小学就学过了。”
白励边听边记,看着沈再木一脸认真可爱,他的眉眼也弯起来,没有防备。
白励不是沈再木的同桌,从来都不是。但他一直都是坐在离沈再木不远的地方,但大多都是坐在沈再木身后,斜前方,或是在同一横排,中间隔着过道。
在沈再木的记忆里,白励从不是那么出挑的男生,不高不矮的个子,体型偏瘦,擅长数理,因为脑后常常有显眼的白发,所以班里男生又给他取了
一个外号“白老头”,同时还是能让全班捧腹大笑的段子手。
因为数理好,两人座位挨着也近。所以当白励从沈再木的身前身后经过,看着她对着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发呆,挠头,在草稿纸上乱画
却得不出任何结果。
他总会冷不丁地说一句“你会不会?”
沈再木被人戳中了死穴,心里“呵呵”了两声,然后说,“不会啊...”
“其实这道题是这样的......”
沈再木一边听白励指指画画一边跟着他的思维一起想,白励的思路清晰,表述明确,所以每次听完沈再木都有一种恍然大悟,“我怎么
没想到”的遗憾,然后笑着说“谢啦”
“不用谢”白励笑着挠挠后脑勺后面的白发走开了。
至此,白励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和沈再木讨论数学,然后为其指点一二。无论是他坐在她斜上方,斜后方,还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隔着过道
课间十分钟,他基本上都会在沈再木周围活动。而沈再木也习惯了白励给自己讲题,遇到不会的总是第一个请教白励,白励则会拿过来,
仔仔细细抓耳挠腮地想。
沈再木每次看到他那股认真的样子,还有他想出来的正确结果,总是在心里默默为他点赞。
当然,她偶尔也会夸白励几句,倒让这小子不好意思地脸红又一脸骄傲的说“这不算难题”
“喏,给你,要不要?”
沈再木看着白励手心里的糖,接过来,拆开,吃掉。
不得不说,这糖......
真特么难吃。
“白励你有病吧,这么难吃的糖......”
“就是白老头,你坑我们呢,这什么糖”
“就你这口味我也是醉了。”
周围的两个男生纷纷吐槽。
沈再木受不了,立马吐在纸巾里,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白励,努力扯扯嘴角,
“你口味,真...”
“那是你们吃不来,好吃”白励接过话。
“呵呵呵...”沈再木低头开始写作业。
接下来的这几天,白励仍然在买糖发糖,而每次发了一圈,总有两颗要放到沈再木桌子上。
“我吃不来,你给别人吧。”
面对沈再木递过来的手,白励没有去接,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不吃就给你周围的人呗。”
同桌即前后桌都摆摆手,避之不及,表示不懂白励的口味。
沈再木耸耸肩“他们都不要”
“那你就扔了吧。”
白励淡淡地说“反正,不要还给我”
沈再木瑟缩了一下手指,默默地把两颗‘怪糖’放到课桌里面。
出于善意的提醒,她告诉白励“你别买这个糖了,买M&M's呗,我觉得那个还挺好吃的。”
白励微微扬起嘴角,在草稿纸上画了画,沈再木没有看见他点头,或是摇头。
不过,出乎沈再木意料的是,第二天,白励果然买了一罐M&M's,沈再木惊奇地问“你还真买啊?!”
白励没有接话,只是说“你和我弟弟喜欢吃一样的糖。”
沈再木尝了一颗,便摆手说不要。
她心里暗暗感觉到了什么,
但她想应该是错觉,
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物理晚自习。
也是沈再木的短板课。
她撑着眼皮勉强在老师和物理书上游离。
“好,大家现在先看两分钟书,等一会儿我找同学起来总结。”
什么?!
一时间沈再木如若针毡,她不害怕老师讲课,最害怕老师说‘找个同学起来说一说’
还是物理老师。
她盯着书,提醒自己一定要大脑清醒,不要走神,竖起耳朵。
其实心里已经希冀地说了好几十个
“不要点到我”“不要点到我”
“沈再木!”
好吧,永远是这种套路。
“来,你来说一说”
沈再木紧张地起来,“嗯...在汽油机的吸气冲程中,吸...吸气门......”
“吸气门......”
“吸气门怎么样?”
沈再木偷瞄了一眼参考书“打...打开。”
“出气门...”
“是排气门,注意用词,不是出气门。”
“噢噢。排气门...”沈再木不知道怎样说下去,右手不断抠着左手手指,怎么办怎么办。
“排气门关闭...”
沈再木一听白励的声音,立马把他的话重复说了一遍。
白励还在悄悄地提醒她“活塞向上运动”
沈再木松了松皱着的眉头,说
“活塞向上运动”
坐下来的时候莫名的踏实,同时有些尴尬。她没有看斜后方的白励,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声“谢谢”
周末。
沈再木打开电脑,弹出好几个白励发的消息。
可内容只有一个。
“在吗?”
8:30分一次,10:13分一次,13:29分一次,
然后现在是14:44分,她刚上线两分钟,
又一次。
她笑着回过去
—怎么了,什么事啊。
—没事。你在干嘛?
—我刚写完作业。
—这么早就写作业啊,我还没动呢。
然后两人开始闲扯。
然后每个周末白励都如法炮制。
这种感觉,沈再木隐隐约约开始明白起来,同时她开始担心,但她一再的暗示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白励和自己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只是,友谊!
可白励和她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
白励愿意绕很远的路程过来给她讲数学物理,白励愿意听她讲她崇拜的男星,白励愿意给她买一大罐M&M's
沈再木说,她喜欢福尔摩斯,白励在她面前就闭口不谈柯南。
沈再木说,她在看电视剧,白励就咬咬牙关掉动画片。
沈再木说,她今晚熬夜不睡觉了,白励就当真了,还一个劲儿地死劝她去睡觉,却忘了自己陪她一起也熬着夜呢。
沈再木说的,白励都记得。
那天,白励突然在QQ上说,祝自己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不用啦,QQ资料里不是我的生日。
—是吗?
—当然了。
—我还打算送你点什么呢。
—别客气了,谢谢。
—诶,我还是送吧。
—不用了,我不需要的。
—真的,我...
沈再木笑笑,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
好像一切浸泡着青草的味道,开始发疯似的在沈再木心里生长。以最鲜嫩和甜美的心情,以最简单和明朗的方式。
沈再木隐隐猜测到白励接下来想干什么,按照剧情,可是,她不想。
她不想白励跟自己摊牌。
她只是想和他拥有纯洁的革命友谊。
恋人未满,友达以上。
所以,她冲动地做了一件事。
那天星期五,沈再木家里有事,所以先请假回家。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周六清晨,白励的QQ消息如约而至。
白励问,你在干嘛。
—玩
—作业写了吗?
—没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
—额。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沈再木顿了顿,死咬着嘴唇,还是准备把这条消息发出去。
—白励我觉得你好烦,天天在学校里见面,到了家你还要东问西问,你是不是一天很闲啊。
—额。不闲啊,随便聊呗。
—白励我觉得你这样特别虚伪,特别没意思。
—我虚伪?
—对。我就是觉得你虚伪。
—你真这么觉得。
—反正,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聊天了。
沈再木的胸口隐隐作痛,但还是
忍住不再解释。
良久,沈再木都想再看看手机屏幕是否亮起,结果,白励的头像灰了。
那些雨点,都落在沈再木心里。
白励变了。
他不再爱吐槽,不爱和人开玩笑。人家叫他白老头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不开口反驳。
他的幽默感好像在那个周末里迅速缩水,然后变成看不见的分子。
只是分子会不断地做无规则运动,他的幽默却再也没有运动到沈再木身旁。
他开始躲着沈再木,偶遇时低头换方向,绕很远的路去交作业,不再自献殷勤地去给她讲题,也再也没心情去买好吃的糖果。
就像是你从我的生命里路过,配合我演了一出青春的戏码,然后,我只想剧情至此终止。
沈再木是自责的,她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自己,她也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决绝地去伤害白励。
她不知道白励是不是很讨厌自己,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她看着离自己很远很远的白励坐在第一排,他的后脑勺
夹杂着显眼的白发。只是,他再也不会绕一大圈来到自己身旁,问自己会不会做手上的数学题了。
半学期过去,两人学习状态不好,成绩纷纷下滑。
寒假。
沈再木知道,这个寒假过去,他们就面临毕业了。
可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行。
她想到白励黯淡的眼神,想到他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地刷着物理题,想到他那句"你真这么觉得"
她决定去道歉。
她写了一封邮件在QQ信箱里,先是道歉,然后告诉白励,告诉他以持本心,告诉他以持他的幽默,以持他的开朗,笃定地面对新一学期。
然后,那个白励回来了。
只是更加小小心翼翼。
白励对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只是两人聊天的时候仍有些拘束,虽然不似从前,但也好过僵局。
白励仍然很关注沈再木,她的每一条说说都点赞,外加评论,好像她的每一句话都字字珠玑,另有深意。
譬如那天,沈再木发了一条说说,只不过是引用小说里的一句话,仅此而已。
"是否真的用心,不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
可是,白励评论了一个"嗯"字以后,做出了一系列举动。
就是在QQ上晒自己的自行车,晒他买的价值不菲的手表,还坦言说谁过生日送谁。
看到这些,沈再木皱眉,白励想多了。
真的想多了。
白励选座位的时候本来想选到沈再木原位的同一排,可是,沈再木的原座却被另一个名次靠前的男生先选了。
造化弄人,位置再不变动。沈再木的周围再也不是白励,隔着自己的同桌,还有过道,然后才是,斜后方。白励。
新上任的数学课代表很尽责,白励又不再找她。所以沈再木有的时候只能去问数学课代表。
"诶,你行嘛,别扯淡了,少装逼了。"白励对数学课代表说。
"行,没问题。这个题我会。"
沈再木看了一眼白励,仍然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算,她略微失落,因为,白励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给她讲过题了。
然后每一天都很累,沈再木一周总会淹没在数理化里忘记吃晚饭,可是白励出去吃饭的时候也从不提醒她,从不。
在QQ里也不找她,即使找了,也就两三句话。
她热伤风咳的厉害,可是白励仍然刷他的题,开他的玩笑,只是一次走过她身旁的时候拍拍她的肩,让她注意身体。
校园里的的树又翻开了翠绿的章节,毕业季,班里躁动不安的情愫催生出一对又一对的情侣。
白励看见他们秀恩爱的时候总是自嘲的说"虐我们单身狗"
沈再木微笑,心里暗暗点头。
最后一次升旗,
沈再木转过身去的时候白励终于跟上了节奏,先转过去了。
她在他身后,看着他后脑勺那些白头发,觉得这样,挺好的。
《演员》这首歌,他们是在毕业晚会上听到的。
那个时候,爱吐槽节目烂的白励,竟然一言不发地听完了。
沈再木听不懂这首歌,真的,但白励应该能听懂。
漫长的暑假,白励无聊打开全民k歌,发现沈再木唱了《演员》
然后取消掉QQ的唯一一个特别关心。
其实他的记性不好,但是他还是记住了歌词里的一句话,就是沈再木一直在表演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