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在10月28日出版的第31期《壹读》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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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邓郁
孔二狗豁得出去，无酒不欢，他借由书中角色刘海柱的性格来表达自己：喜欢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交生死朋友。
他的正职是小马奔腾公司的董事长助理，他导演的电影《大嘴巴子》即将上映，但网民们津津乐道的却是他让人热血澎湃的东北黑社会系列小说，他为时尚类杂志客串采访刘烨、李冰冰亦引来好评。不过用跨界这个传统的字眼来描述他已远远不够。
“市场调查，演员，咨询师，数据处理员，统计产品与服务解决方案（SPSS）”，微博ID的标签透露了他曾经和正在从事的职业，标签里的“黑社会”、“爱国诗人”、“丁字裤”和“SM”则显示他的趣味和戏谑的本性。
他是孔二狗，生长在内蒙赤峰和通辽，那儿有他的家人、儿时的玩伴和青春记忆。而今公司地点和朋友多在北京，他却把家安在曾经工作近十年的上海，过着空中飞人的生活。“北京很好，就是酒局太多。”
工作中阅尽霓裳艳影和“成功人士”，他始终把自己归为屌丝、底层之列，就像他这个俗到极致的名字。他最好的朋友，刘春、高群书、刘烨，在他眼中都是靠自己本事打拼，至情至性之人。这很合他的口味。
不计后果地活着，不计前嫌地死去。这样多好。孔二狗说。
从牛×咨询师到牛×作家
“从小，我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这种与众不同首先体现在家庭氛围。他的祖父学养深厚，是精通微积分和生物的科学家。父亲是公务员，对组织有着天然的信仰，用儿子的话说，“他就是我的中宣部”。不论兴趣，“家里人人都爱看书。回到家里，每人手上一本书。”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孔二狗的脑海里。
并非草原长大的他，听到马头琴的音乐也会流泪。“只是我们那地方，已经严重汉化了。”
“汉化”的标志除了到处充斥着东北口音，还有一种躁郁的气息在街头巷尾涌动。孔二狗结识了三教九流，有险恶之徒，也不乏让他佩服的狠角色。
他以差强人意的高考成绩来到通辽的内蒙古民族大学，成了动物医学系的一名学生，至今都对动物家畜的疾病如数家珍。这个专业是极好找工作的，孔二狗却始终提不起多大的精神。他把头发染黄，读历史通军事，和比他大一截的江湖人物吃喝胡混。毕业时，他是班上唯一没有单位要的学生。
但他似乎遗传了祖父的基因，凭着超强的数学功底和分析能力，很快在上海的咨询公司谋得了一份工作。当然一开始差距明显：别人回一封英文邮件只要半小时，他查完字典加回信，要花掉一天半。这种艰难开局倒给了他成长的空间。
两年下来，孔二狗和复旦同济毕业的公司同事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统计学至少是研究生水平。英语，不说专八，看一般的原文报纸毫无问题。”他对自己向来不乏自信。后来，在天涯里发帖，他只恨不能发出PPT文件，“难以发挥老本行的长处”。即便在洋洋洒洒的半虚构小说叙事里，他也会不时跳出来，以旁人的口吻来一番条分缕析。“也算是职业后遗症吧。”他笑着挠挠头。
关于写黑道小说的动因，流传着这样的段子：2007年，已经过上金领生活的孔二狗去淮海路时代广场看电影，广场门口硕大的圣诞树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他想起了17岁时被人从身后捅刀而死的发小，想起在家乡昏天暗地活着的混混哥们儿，忽然就动了要写小说的念头。还有一个出处则是，因为迷上赌球，孔二狗输掉了所有家当。他转而从写书里找到了人生的崭新境界，并自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白天，他照旧西装革履地上班，尽职地和数据、客户打交道。夜里，他闷头在天涯论坛上发布黑道系列网络小说。“写的时候，高利贷还在后头催我。”从黑道风云第1部到第4部，点击量已经超过了2000万，他也有了“黑道小说第一人”的称号。但写到79万字时，还没有出版的迹象。
“出书始终是个标志吧。那是另外一个台阶。”不能变成铅字，纵然受到网络热捧，孔二狗总有不甘。
这个时候，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读客图书的老板华楠夫妇。原本华楠对黑道小说毫无兴趣，妻子读得入迷，一再推荐华楠未果。一次旅行时，她将《东北往事》打印出来放在华楠的笔记本电脑旁，华楠一口气读完，下飞机就说：“我们一定要签下这个人”。
今年上半年，他的《东北往事：黑道风云5》隆重出版。
因为和小马奔腾的老总李明惺惺相惜，孔二狗告别日复一日、看得到头的金领生涯，做起了电影。他执导的新片《大嘴巴子》讲述了落魄作家二狗立志向侵权文学网站老板打耳光，以捍卫自己权利的故事，“还是底层向顶层宣战。”
孔二狗说因为写书，他放弃了所谓优越的工作，写到现在这份上又拍电影，虽然拍电影可能会抵消掉写书的美誉度。“人说二狗你还是要珍惜羽毛。可我不在乎。我从来不做计划，永远不想知道明天睡在哪儿。不管是成了吴宇森王家卫，还是立马穷困潦倒，倾家荡产，我都能接受。我也从不给自己算卦，要把以后的事情算得一五一十，那该多恐怖。”
我早已不向往黑道
那时，全市至少有上千个20岁左右的男孩子，怀揣一把枪刺，在市区里终日闲逛，就希望能遇上张岳、赵红兵、李四等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大哥。只要遇上，肯定冲上前去就是一刀，然后成名。至于扎进去以后是把人扎死被判了死刑还是反被这些江湖大哥扎死扎残，他们没考虑过，绝对没考虑过。
这些男孩子之所以无畏，是他们把成为江湖大哥当作了人生中的最“崇高”的理想……他们的理想，形成在他们没有形成正确的是非观之前。
他们眼中，只有名气，没有是非，更没有一点点侠义。
这是多年后的孔二狗写在《东北往事：黑道风云》中的经典场面，也是孔二狗曾经熟悉的血色青春。
他塑造的东北黑帮主角赵红兵是中国当代虚构和纪实作品里少有的人物：沉着稳重，思路清晰，具有人道主义精神，一呼百应，却又不是香港和美国黑社会老大的那种枭雄气质。“尽管手段毒辣而且心深似井，可终究是个有底线的人。”
书中赵红兵的黑道之路颇为被动：他曾经和战友在老山前线为国家奋战，复员返乡后回归平凡，却遭遇地痞挑衅。在以暴制暴中赵一战成名，从此走上一条江湖中的不归路。在新近出版的《黑道风云5》中，战场挪到了看守所。赵虽身陷囹圄，他和他的拥趸、后援依然与对手有着各种殊死较量。其中使用卡簧把眼镜腿削尖伤人的段落，都来自作者的真实见闻。“不过我还没把最残酷的场面写出来。那样无节制的血腥对小孩会有影响。”孔二狗认为写作中适度的“自我阉割”很有必要。
这本书构思一年，最终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写就。孔二狗在洗浴中心边蒸桑拿，边观察世相百态。20来天后，《黑道风云5》于腾腾热气中顺利出炉。
“我写的不是黑帮小说，我写的是时代的变迁。”孔二狗说长居上海十年，除了陆家嘴多了个环球金融中心，这个城市变化不大。相比之下，通辽赤峰之类的小地方，市场经济冲击和社会变革带给人们的观念变化更加剧烈。像赵红兵这样一个不想混黑社会的人如何到达黑帮顶点，又是如何为了保住高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这是孔二狗最想表达的。
他承认全书里写得最不好的人物也是赵红兵。“因为要承载价值取向、道德正义。必须要通过他传递价值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很难写得真实。”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自己在《黑道悲情》里塑造的东霸天。“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我爱一个人，我不让他冷。”东霸天带着兄弟绑着人出门，随手就拿起一块冰溜子放在嘴里，说，我渴了。孔二狗说自己和东霸天一样，都有些神经质，会把最本质的一面隐藏于心。
黑道风云系列把东北黑社会的发展总结成了四个阶段：1990年以前的古典流氓主义很纯真，打架纯粹出于骨气与义气，不求名利；1990～1996年，古典流氓的人生观发生改变，变成拜金主义者；1997～2000年，黑道开始和官府勾结；2000后至今则走向了更为复杂的黑社会，暴力和钱权交织，愈难抽离。
问孔二狗是否怀念古典流氓时代，“不，我早已不向往黑道。”他坚决地说。话如此，那段古典岁月毕竟在他身上烙下终生印记：他的下巴被打断过，手上还有几处明显的刀疤。
很多忠实读者揣度这个系列是否已经终结。孔二狗却兴奋地说，他会一直写下去，“最好像日本的《寅次郎的故事》一样，一年出一本。每年到春节的时候大家都盼着，像一件盛事。”
但你早已不在江湖，如何让这个系列保持新鲜度？壹读记者问。
“我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联系。”孔二狗回答。
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交生死朋友
无酒不欢，才是孔二狗。好友高群书曾说：“他基本上属于狗饮型，咕咚咕咚。大扎啤，别人只要一端，孔二狗便一饮而尽。”刘春也吐槽，“孔二狗喝多了会发出非常强烈的、山呼海啸的呼噜声，睡姿也不是很雅，我们想把他喊醒，要动用各种手段，弄得他身上很多擦伤、瘀伤……他能够到目前为止四肢健全，真是一种传说。”
和记者约见的这天中午，孔二狗一直没有开手机，也是因为头一晚喝多了。从17岁算起，他已经喝了15年，最高纪录能灌下2斤白酒。但他却并不好这口，只是享受和朋友喝到酩酊，不用丝毫防备的感觉。“最近有点奇怪，我能喝着喝着就睡着，然后就完全不知自己在哪儿。”有一晚他又喝得人事不省，一个当老板的朋友叫了酒店里六名保安，一人付了1000元报酬将他抬回家。从那以后他便只喝啤酒，因为“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人了”。
尽管如此，孔二狗在圈内仍以“人缘好”著称。《时尚先生》找他专访刘烨，也是看中二人的好交情。“我从不说别人的坏话。不熟的人犯不着说，熟的人说了伤感情，宁愿绝交也不说。”
那当上了导演，总需要点出剧组人的问题所在了？孔二狗说，他会用得体的方式来表达。
“我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会把自己放得很低。”
但他以心相交的人就那么几个。“工作归工作，交朋友的话，我不喜欢太淡的人。你看那些最好的演员，往往也是最有性格的。”他借由书中角色刘海柱的性格来表达自己：喜欢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交生死朋友。“莽汉派诗人马松喜欢一个人会说，你是我的下酒菜！就是说你这人有味道，这也是对人的最高评价。”
孔二狗心目中的女朋友，至少得有思维有文化，能跟上他的节奏。别你跟她说明朝的风土人情，二战的军事或者南美开发史，她完全不感兴趣或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挑剔。有人说，你找的老婆说明了你的终极品位……”孔二狗笑着，对此似有赞同。
若遇到欣赏的女性，他必定绅士有加。他在微博上对王珞丹不吝言辞地表达好感，引来一片奚笑。私下里对她绝对敬畏，毫无冒犯。
在草原上，孔二狗用他的温柔和坦诚叩开了受访者李冰冰的心扉，两人聊了不少“敏感”话题。说到自己的性观念，孔二狗说他很开放。“只要投缘，认识第一天就上床，这并不是问题。但我怕自己把握不好对方的心理。”这个无所忌惮的大男生，其实在与异性相处上或有自己的盲区。
网上的孔二狗嬉笑怒骂，几乎没有传递过负能量。他刚刚“昭告”天下，自己要报考历史系研究生，而且绝不提前找导师，纯靠硬考。他的心愿是毕业时35岁，正好赶上公务员报考截止年龄，“想在岗位上能多为国为民做些事”。
有人等着看热闹。9月23日这天，他又写道，“我每天在微博上装疯犯二，是我演出来的。生活中的我，是个拧巴沉默每天活在抑郁中的男人。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表现什么，这是常理，希望大家理解并谅解。”这是他少有的严肃剖白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