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华争A
01
哗哗……哗哗……大块的煤顺着高高的煤堆一路跟头滚到坡底才刹住。那些小煤块缓如细浪拥到半坡就不想走了。山一样的大煤堆上新倒的煤冒着热腾腾的气,大约十秒钟左右就消散了。
瞄着装煤的翻斗车驶来,一群藏在大杨树后面的孩子分头窜出,提编织袋的,挎大柳筐的,拎风筒布兜子的,象听到冲锋号的战士,大伙儿兴奋的向煤堆扑去,仿佛去抢金子。
坡底的大煤块没有半山腰的小煤块吃香,孩子们猫着腰在煤堆上紧捣腾,如果那个披着蓝色大棉袄的“姜豁牙”不出现的话,十分钟左右孩子们就可以满载而归了。
我夹在这群孩子中间也干起了偷煤的勾当。“偷煤”并不是件羞耻的事,偷公家的东西往往打上“能干”和“孝顺”的标签,相对“能干”来讲,我倒更愿意显示自己的“孝顺”。
我偷回来的煤差不多有半兜是石头。因为怕被“姜豁牙”逮住,慌里慌张,划拉上一袋子就跑。沉甸甸的煤掺着石头拽着我直趔趄。虽然脸抹得象鬼画符,手抠得秃噜皮,脚崴得有点跛,但是有半兜战果也挺开心。
这些成绩并没换来妈的好脸色,她只会盯着那些没用的石头冷冷地说:傻!轻的是煤,重的是石头。怎么说都不长记性呢!
这话打击不到我,勤能补拙,大不了我多去偷几趟。
家里八仙桌上摆放着一台“戏匣子”,大多时候爸在晚饭后收听焦宝如讲的评书连播《水浒传》,有时京韵大鼓会流淌到我的耳朵里,上心地听上一段也觉得很有意思。
一日中午放学后,趁“姜豁牙”吃饭的功夫又去偷煤,几个孩子聚在煤堆上,我放开胆量精挑细选,尽量把那些又黑又轻又亮的煤块捡回。
“姜豁牙来了,快跑哇!”不知谁发出一声警报,我正蒙头转向地想他在哪呢,却不料他已站在我身后,凶神恶煞般一把抢下我的煤兜。
“小兔崽子别跑!可算抓住你了。”
“姜豁牙”五十岁左右,通红的脸膛泛着黑光,两撇山羊胡随着话音一翘一翘地。他的小眼睛凶巴巴的,蹭得发灰的蓝袄腰间别根手电筒,手里拄着一根挑石头用的木叉。
完蛋了!这回惨了,我可真倒霉!
看到四下散去的小伙伴逃到大树后边冲我做鬼脸,我又气又怕。
“快说!你爸是谁?家住哪?”
“姜豁牙”在煤堆上就开始了审讯。
“我……我家住在三队,我……我爸姓宫。”
担心他知道我爸叫啥名会扣工资,我急中生智撒了一个小谎。
“姓宫?宫啥?咋没听过三队有姓宫的?”
趁他纳闷的时候,我急忙又补了一句京韵大鼓里听到的一个人名。
“宫长志!”
实际上我爸叫王玉泉,在井口还是个小班长。
不管是宫长志还是王玉泉,姜豁牙倒掉了我好不容易捡得煤后放了我。我恨得要命,背着空袋子回家去。
晚上邻居刘叔刘婶来家里玩。
“小洁,听说你爸叫宫长志?哈哈哈……你把你爸的姓名都改了,你真厉害!”
刘叔的话里带着嘲讽的意味,我又羞又臊。纳闷他怎么会知道这件糗事,怕是全井家家户户都知道了吧?我真想一头钻进老鼠洞里。
刘叔一看到我就拿这件事做笑料,连讲了多少回。每次看到他哈哈大笑,我都藏住恼火想:真讨厌!又在笑话我!
如果那天我直接报了爸的大名,姜豁牙不但会放了我,还会让我背上一兜煤回家。
02
傻事一桩连着一桩,看来妈说得没错。
小学二年级时只有两个班级,一班班主任是我家邻居管婶,我在二班。
一天管婶到我家和妈聊天,说到我班新来的班主任张老师是从矿上人事科调来的,没教过书也没有教学经验。尽管她俩窃窃私语,我还是听出了点什么。末了妈说要我和张老师打声招呼调到一班去。就说管婶是我家邻居,方便学习。
第二天放学,我吱唔着和张老师说起这件事。刚开始老师还是和颜悦色的,一听到调班就沉下脸问我为什么,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紧张的要命,把她们关照我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用真实答案翻过这堵墙,把她俩谈话的内容总结了九个字:新来的老师教得不好!
第二天中午我妈就知道了我干得“好事”。管婶和张老师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班级没调成不说,我妈差点把我脑袋打开花。
中午放学一进家门,看妈的脸色就知道中饭没啥好果子吃了。一只濒死的小兔乱蹬我的小心脏。我悄悄地掀开碗架门,正准备拽张煎饼吃。
“小洁!去看看芦花鸡还在抱窝吗?”
煎饼没吃成,我答应着去外面看孵蛋的“芦花”在不。
“妈,芦花鸡不在。”
“不在!赶紧去找!别把蛋都闪着了!”
妈急忙出门和我一起找。
家门口左右两边是菜园子,园子用柳条夹得整整齐齐。门口的通道差不多一米宽。“芦花”在通道处散步哩,妈追撵我拦截,要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逮回去。
“芦花”看出我们的意图,一个助跑,扑扇着翅膀想冲关。
“逮住!千万别让它跑了!”
妈抓了几次没抓住,气急败坏地冲我喊。
“芦花”视死如归,冲到我跟前,一跃而起,我只扯下了几根鸡毛,眼睁睁地看着它逃窜了。
嗖得一声,一块小石头冲我脑门飞来。“啊!”我一声惨叫。
“笨蛋!你怎么那么笨!连个鸡也抓不住!”
妈愤怒地呵斥我,我捂着脑门上的包,不敢顶嘴,眼泪哗哗地流。
妈给我一石头撒气,不仅是因为我放跑了鸡,还因为我出卖了她和管婶。这些我心里明净地,最主要我是个不受爸待见的丫头片子。
自从生下我,爸迷上了赌博,不好好上班,总抓不着人影。妈把对爸的怨气都撒在我头上。如果生个带把地爸就不会这样了。一次两个人撕打起来,妈竟然抓起襁褓中的我摔在地上。
这一段是妈和邻居聊天时我听到的,莫非我趟上了个后妈?
03
往事已过三十多年,实在不愿再想起。蹲在这个阴影里我变得异常自卑,总觉得什么好事都轮不到自己头上。做什么事都不自信,缩手缩脚。
爸去逝后我把妈接到身边。妈帮我接接小孩,买买菜,一天天悠闲自在,她很开心。
妈要去买菜时会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讲给她买得少而精的道理,不要贪便宜买回一堆,最终烂掉扔掉并不合算。她总是不以为然,一意孤行。
妈准备去买虾,老公和儿子都爱吃白灼虾。我叮嘱她一定买新鲜的,哪怕贵一点也没关系。谁知回来后她说买了刚死的虾,推主说一样吃。我无言以对,怎么能一样呢?
吃饭时一盘虾端上桌,我剥了一只刚咬一口就发现不对劲,虾肉已经松散掉了。
“妈,跟你说过了别图便宜,买了这死虾没法吃!”
我把虾直接吐了,对妈说。谁知妈坐在对面白楞我一眼。
“你怎么这么傻!从小就傻!”
啥也不想说了,我明白妈所谓的“傻”是啥意思。纯粹掩耳盗铃!
妈一句话翻起了那么多往事。现在我只想对我妈说一句:妈,从小傻气都冒光了,求你别再说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