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享》随笔

北大校友主办的《悦享芳华》公众号创办周年之际,我受邀写点什么。我本理科出身,于写文章并不擅长。然年届天命之年,于人生、世事曾多了些许感悟,年来也偶尔舞文弄墨。

于是,不揣浅陋,赋词一首:

《采桑子》

皋禽时聆书悦享,随、和挥闳,声辩雕龙,引觞自酌临川惊。

岁寒后凋歌芳华,正色徒行,峨冠为轻,容膝易安眄柯庭。

词中上片写一群燕园校友,五车腹笥,因了共同的意趣爱好聚集一起,含英咀华、低吟浅唱。下片则尤于人生半逝之际,叹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倒不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或许是向往隐逸无拘的生活,我很喜欢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章。

“皋禽”,出自南朝宋时的文学家谢庄的《月赋》:“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皋禽,指鹤。《诗经》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鹤者,君子也。

“随、和”语出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才怀随和、行若由夷。随侯之珠、和氏之璧,世间最珍贵之物,如能同之,自然才华横溢。

司马公一生道德文章皆在《报任安书》中体现无遗,因此,古文观止推此文为《古文观止》压卷之作。前一阵读《史记》,尤其读罢《孝文本纪》和《孝武本纪》,掩卷之余,感慨良多。

汉文帝刘恒即帝位的二十多年间,轻徭薄赋,减轻刑罚,与民休息,对外从不轻启战端。

在位期间注重广开言路,听取民意。《孝文本纪》是这样说的:“上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汉文帝一生勤俭节约,宫里“衣不曳地、帏不文绣”。曾有臣下动议建一个露台。《孝文本纪》里记载:“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汉文帝临死还留下遗言,不得大兴土木给他建陵墓,天下百姓不必为他重孝而增加负担。

历史上所谓的“文景之治”,其实汉景帝只是萧规曹随罢了。也正是因为文帝打下的基础,才使汉武帝有对匈奴等对外大举用兵的国力。

反观《孝武本纪》,司马迁除了对武帝兴修水利等少许政绩嘉许之外,大多数只是站在一个史家的角度在记叙。绝无对文帝那样的赞美之情。

但后人看待历史却往往有自己的观点,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只有这些开疆拓土的才在世人的笔墨下被渲染以浓墨重彩。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都是下一个朝代的史家修上一代的历史。以本朝身份而修史,即使是写出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司马迁,在完成了《史记》,写下了《报任安书》后,后续身世即无踪迹。

历史是什么?古人说可以以史为鉴。从几千年中国的封建历史看,统治者从未以史为鉴。因为统治者都是以维护自己的统治意志为出发点,很多时候亿万黔首的利益并不在封建君王的考虑之内。或许,我们读史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文化的传承。

再回到词中,“声辩雕龙”出自南朝文学家江淹的《别赋》:“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江淹从小即才华横溢,成语“江郎才尽”即是指的江淹。《别赋》写尽了离别之情。起首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即让人读之黯然泪下,回味无穷。

初唐四杰之冠的王勃幼时即为神童,十六岁写下的名篇《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直为千古绝唱。我也很喜欢其中的“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临川之笔指的是南朝宋时的诗人谢灵运。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曾任临川内史,宋史说他“文章之美,江左莫逮”。因而,词中借用了“临川惊”。

明末清初的文学家顾炎武的《日知录》中有“松柏后凋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之句。该句出自《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以及《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岁寒后凋、鸡鸣不已,都是褒扬君子操守的。

东汉陇上三家之一的赵壹曾写过一篇奇文《刺世疾邪赋》:“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偊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这些明快的话语直是对历朝历代谄媚小人最好的鞭挞。

“容膝易安”出自东晋文学家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其实,三五知己,引觞自酌,浅唱低吟,是最契合我等之心情。哪怕是只有仅可容下双膝的小屋。

岁寒后凋、正色徒行、峨冠为轻、容膝易安,说来简单,其实也仅仅是寄托了无用书生的一种理想、一种情怀。尤其是在节奏瞬息万变的时代,在某幼稚园一些不堪言说、难以想象的现象频发的时候。有的时候,说情怀直是一种奢侈。

前几个月,太太应桂馨基金之邀赴贵州给乡村教师做一些相关的培训。从太太发的朋友圈的信息里我看到了那些清贫但富有责任心的乡村教师积极向上的容貌。我给太太的文章点赞,并给那些非常值得尊重的教师留言是“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确实,这些教师当得起二千多年前世人给予黔娄的赞语。而有些贪官污吏尸位素餐“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

就我等微末之人而言,除了努力于世事独善其身之余,真的希望美好的事情能够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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