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是非多(三十八)

老太监捅捅苏泰,“谢恩哪!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夫妻二人只得双双跪下,皇帝一高兴,就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生分。这话也就是天子说说,底下人脸上笑着应着,心里却各自七上八下着。

回府的路上,祐龄的笑就变成了冷笑,这登堂入室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改日面了圣,皇帝有了年纪,见了那小娃娃一欢喜,保不齐金口玉言就许了什么。微微抬了眼帘,“贝勒爷可有话与我说?”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苏泰也是没法子,且不说那头如何安抚,眼前的这位就得过得去啊。琢磨着言语,也少不得一五一十说了这几年间的事,临了又找补一句:“你别怪她,原都是我的不是。况她从来不图什么身份地位,你大可以放心。”

“这也不是我放不放心的事儿,你是个爷们儿,难道往屋子放几个女人我有不许的?她能为你开枝散叶,自然也是个好的,更没有我容不下她这一说。”她把车帘放下,看了眼面前这个男人,“只是君心难测,改日带着你那心肝宝贝儿见了圣上,今后如何,可就由不得你我。你看刚才皇后模样,未必能趁了你的心愿。”

今时今日,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她能说出这番言语,显见也是有胸襟的,倒是自己往日小瞧她了。

晨光将起,虎子还在床上睡着,如锦翻来覆去醒了。苏泰两日未来,虽然有喜子过来传话,她心里总是不甚安宁。起来坐到床边,就着一点朝晖拿出针线活,是给苏泰做的一双鞋,知道他府上不缺这些,可想来想去,他富贵人家又能缺什么,不过自己一点心意罢了。心烦意乱着,手就不听使唤,没多大会儿连扎了好几下,恼得她扔了东西,托着腮坐在窗边发愣。

“想我呢?”苏泰心里有事,也是一夜难眠,天没亮就挨城门那儿等着,赶早来了绛云轩。打如锦背后捂住她眼睛,在她腮边香了几口,见她挣扎得厉害,这才松了手。

“贝勒爷想起我了?”她嘟囔一句,又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忙捂了嘴,想想说些别的什么岔过去。“不是说那边府里忙吗?有事就不用过来了,我也不是见不着男人就活不成的。”

“可我见不着你就活不成了啊。”他油嘴滑舌地哄她,想着一会儿要开口的话,还是忐忑。搂了她坐在自己怀里,一边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窝那块儿,一边也是正好不与她对面,于是便要说昨日的圣意了。

既然是圣意,还能有什么二话呢?不是你愿不愿的事了。他附在她耳边信誓旦旦:“你放心,虎子是咱的宝贝,我一定护着他。你信我,皇上不过是看看他,什么样儿从你这儿带走的,我也给你什么样儿把虎子还回来。”心里也是真的过意不去,自她跟了自己,好日子没过多少,净是担惊受怕忍着委屈,这回进了宫,要想个法子给她讨点什么才好。

如锦从他身上起来,一言不发打开柜子,一样样翻出虎子的衣裳,选了半晌,挑了过年时滚了一身福字的红袄,唤小家伙起来,给他换上,又牵他去洗脸漱口。往日也就是家里随便吃点早饭,因了突如其来这件事,她心疼的厉害,少不得牵了娃娃去外头铺子里,任他爱吃什么就买什么,晃了一个时辰才回来。

“虎子,今儿跟你爹去城里玩儿好不好?”她蹲下来,捧着小家伙的脸。

“娘不跟虎子一起吗?”

“娘店里忙呢,有爹呢,你不是老早盼着有爹陪你进城么?爹家里啊,有好些好玩的好吃的,爹晚上还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呢。你去了可要乖乖的听爹的话,明儿回来娘给你做你爱吃的。”

“爹家里为什么不是我们家呀?”

如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抱着他亲了又亲,才塞进苏泰手里,“你可要说话算话。”

小娃娃头回进贝勒府,觉着比他家小楼小院大了太多,也好玩了太多,跟着喜子钻假山、爬大树、抓蝴蝶,平日里寂静的花园里满是他咯咯咯的笑声。祐龄被这笑声吸引过来,远远站在廊桥那边看着,嬷嬷在耳边感叹:“您瞧,可不是有个娃娃就热闹多了?”

他娘一针一线缝的衣裳,那也比不过皇城里的好料子与好裁缝,他哭着闹着打着滚儿,还是叫人给扒了身上那套,里里外外换了新的。苏泰把他举在头顶疯了好一会儿,他才忘了哭,重又笑嘻嘻起来。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祐龄看,“那个给我新衣服的姨姨是谁呀?”

苏泰还没答话,祐龄走近前来,摸摸他小脸,“我不是姨姨,我是你阿玛的福晋。”

“什么是阿玛?什么是福晋?”

“阿玛呀,就是你爹,福晋呢,就是你爹的妻子。”

“那我娘呢?”

孩子的世界多么简单,哪里能明白大人们的纷纷扰扰。苏泰为难地看着他,还是祐龄不紧不慢,“你娘还是你娘啊。虎子乖,听福晋的话,今儿晚上见了那个穿黄袍子的爷爷要叫皇上万岁,皇上边上的那个好看的女人要叫皇后娘娘。你叫你爹呢,就叫阿玛,叫我就叫福晋,其他的话不要乱说,明白了吗?”

这个姨姨和自己娘不一样,可也不难看,虎子扭头看看自己爹,他爹冲他点点头,他也就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皇帝身边的大阿哥头年才大婚,这会儿还没给他添孙,宫里有几年没有这么大点儿的小娃娃出现了,他也是欢喜的。更何况这娃娃的一双眼睛像极了馨宁,也算是弥补了苏泰不像他娘的遗憾。圆滚滚的小身子往皇帝面前一跪,便是可爱的一团小人儿,嘴里还奶声奶气念着“吾皇万岁万万岁”,到了皇后这儿,小脑袋瓜子一下子忘了该叫她什么,直勾勾盯着她努力回忆着,“皇上......好看的女人......娘娘.....哦!是好看娘娘!”吧唧,又跪那儿了。

皇后一脸没好气,心说这一家子存心给我出丑来了,倒是把个万岁爷乐得前仰后合,“你瞧瞧你瞧瞧,这娃娃说的一点没错,我们娘娘可不就是好看么?还不快赏人家孩子点什么?”

“小娃娃,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娘娘赏你。”

“虎子!我叫虎子!”

帝后一并皱了眉头,“苏泰,这孩子怎么还没个正经名字?”

苏泰没奈何跪下,“他娘生他的时候,我还在军中,故而要等我回来。臣本也为他拟了几个名字,想着万岁要召见,不如给他讨了这天大的福气,请陛下给赐个名,保他一世平安。”

皇帝思忖了片刻,“不如就叫忆宁吧,这下你额娘在泉下也有个安慰了。”

皇后听了这话还了得,偏偏母仪天下的风范要摆在那里,就有了别的主意。

“祐龄啊,你看这孩子可好?”

祐龄便猜出这位娘娘的心思,可也骑虎难下,只得低了头,“皇上都喜爱他,自然是个好孩子。”

“既是个好孩子,也就不要辜负万岁圣恩,要好好教导才是。我听说他生母出身低微,咱们忆宁将来怕是要袭爵的,总得跟着嫡母严加管束,方可成器。陛下您说呢?”她拿眼睛斜瞟着皇帝,皇帝这会儿想到馨宁原先对苏泰也是过于骄纵,前车之鉴,看祐龄大方得体,把这小家伙交给他,也该是放心的,遂点点头允了。又叫两个宫女跟着,带他去御花园里玩耍。

苏泰想也没想就跪倒在地,叫他拿什么去还他的如锦?“请皇上收回成命!”他这一跪,祐龄杵在那儿难堪得紧,也只好一言不发一起跪了下去。如此便冷了场,老太监瞧着实在不像话,在后头使劲拽苏泰,他却只说母子连心,待过两年忆宁开蒙,自己定会延请名师教导,不辜负皇上苦心。皇帝还在那里游移不定,皇后又道:“我知你心疼他娘,可他娘若识大体,也该高兴才是。一般人家这么粉没名没分的孩子,哪有这样的机缘。也罢也罢,索性我也好人做到底,你既爱重她,她那出身也就不提了,我亲下一道懿旨,抬了她的旗籍,教她与你做个侧福晋,你们天天一处恩爱。一家子一个府里住着,晨昏定省的,她一日里也能见见她的心肝宝贝,不至骨肉分离,如此可合你的心意?”

到底是统领六宫的主子,安排他们这家务事可算是手到擒来,连皇帝听了也觉得皇后行事甚为周全,挑不出一点毛病。说话间,早有宫女拿了笔墨纸砚并凤印来,娘娘要言出必行了。懿旨写罢,苏泰不得不跪着接了,山呼万岁千岁。钮钴禄氏意犹未尽,拖住祐龄的手轻笑:“福晋莫怕,始终你是八抬大轿父母之命,忆宁又在你膝下,那些外八路的女人越不过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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