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赫尔曼的《印度史》,早期的婆罗门教通过将婆罗门祭司分派到印度边远的地区传教来扩张自己的势力,这在印度教往世书之一《未来往世书》中得到了证实。书中的一章记载了一个名叫迦叶波(撰写《梨俱吠陀》的仙人之一)的婆罗门受命到印度东部归化当地民众,他确立了种姓制度,建立在当地民众的自然崇拜基础之上,并称他们的崇拜为“摩耶崇拜”。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出生在更远的尼泊尔的佛教创始人乔达摩悉达多王子,一出生就面临着一个种姓森严的世界,而这样的世界又成为他后来世界观的重要根源。
几百年后,悉达多王子降世,他的母亲名叫摩耶,然而,在他出生后不久,摩耶就去世了。如果从文化学的集体无意识上看,摩耶代表了最初的文化,以母亲大地为象征,而婆罗门教文化属于外来和新生的文化,两种文化必然产生冲突,而冲突的结果如你我所知是婆罗门教最终获胜了,至少是在表面上获胜了。因为新的文化,婴儿悉达多已经诞生,而旧的文化虽然以强大的,渴望生育的母亲摩耶为象征,但她已不幸死去,甚至都不能与长出须发的儿子会见一面。
婆罗门教的信仰和雅利安人的畜牧,关于永恒太阳的崇拜以及父权治理下的女性息息相关。而在摩揭陀(今比哈尔邦,孔雀王朝和笈多王朝发源之地)则演绎着另外一番相似而不相同的故事)。
就在佛教走到自己的晚期阶段的时候,它受到了密教的影响。《大摩耶密续》,这部金刚乘的著作认为,金刚空行母是世界的本源。密教的性隐喻超越了种姓制度的文化束缚,直指人体自然,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不同阶层和种姓的人们相互接触。密教的发音是坦陀罗,坦陀罗的本意是纺线,繁衍,在发音上,它和来源于印第安语言的英语发音“图腾”很像。在佛教晚期,不只是波罗王朝(摩揭陀)的那烂陀大学成为修习密教的中心,在比哈尔北方的尼泊尔,西边的拉贾斯坦邦也都出现了这些“梵”审美下的原始崇拜的雕刻。之所以说是“梵”的审美,是因为在梵天创世时,生殖器就被认为是相比头来说低一级的存在,而梵天的头象征婆罗门,那么生殖器自然在印度社会中就象征与梵相对的“摩耶崇拜”及崇拜它的前雅利安人,很有一种可能这样的文化是统治阶级有意渲染到民众当中的,因为在前雅利安文化——印度河谷文明中,我们并没有看到生殖崇拜的明显痕迹,而在尼泊尔的前印度教文化——李查维共和国的遗址中,也同样找不到后来著名的兽主寺庙上的生殖雕刻。显然,这是统治阶级对民众的审美。
这种寺庙雕刻的意义为何呢?生殖崇拜为何会在一个文明社会中出现,其意义又是如何呢?我们先从神话故事讲起,根据《往世书》,天神将繁衍众生的责任赋予给造物主达刹,与他的父亲梵天用心意(Mana)生出孩子不同,造物主达刹采用的是两性结合的方式。《大森林奥义书》也讲述了造物主和他的妻子用这种方法繁衍出世间万物的故事。如何知道印度人对这种现象的看法呢?萨蒂(人名,也指印度教焚烧寡妇的习俗)的神话故事会给我们以启发。达刹和妻子有了一个小女儿萨蒂,萨蒂爱上了湿婆。但达刹认为湿婆是不洁净的,因为他砍下了达刹的父亲梵天的第五个头,而且居住在墓地,整天与妖魔鬼怪为伍(注意这些正是后来密教的部分特征)。尽管父亲不允许,萨蒂还是和湿婆举行了婚礼。为了报复湿婆,达刹举行了一场祭祀,他邀请了所有的天神,除了湿婆。为了捍卫夫君的尊严,萨蒂用瑜伽力调出火元素焚身(身体完好,在印度的语言中,bhuta一词可以指大地,元素,鬼魅,身体)。为爱妻而愤怒的湿婆用自己的头发变出雄贤,雄贤和湿婆的随从们砍下了达刹的头丢到火里(火再一次出现),用不洁之物毁坏了达刹的祭祀场,随后用山羊头给达刹换上。在情绪中,湿婆抱起萨蒂,跳起了足以毁灭三界的坦达瓦舞。在危急时刻,毗湿奴用妙见轮将萨蒂的身体分割成了52片。
以上就是故事的内容,不过还没有结束。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印度神话的话就会发现一切神话故事都有与之对反的故事。从毁灭世界的舞蹈—身体—座位出发,我们发现,迦梨—沙瓦的神话与湿婆—萨蒂的神话类似。为了平息迦梨因为饮了阿修罗血而形成的情绪,湿婆化作沙瓦,一个没有生命的身体。因为迦梨会在没有生命的身体上跳毁灭之舞,正如之前的神话中,湿婆抱着没有生命的萨蒂的身体跳起毁灭之舞。跳舞——没有生命的身体是关键词。一些密教派别承认,迦梨神话中的根本不是湿婆,而是沙瓦——尸体,迦梨也没有停下舞蹈,而是持续舞动。我们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在之前的神话中,萨蒂也没有被分割,湿婆也没有停止舞蹈,世界,很可能根本没有被如此毁灭。湿婆的坦达瓦至今作为力量和健美的象征在印度戏剧舞蹈中被表演,是印度文化的重要象征。
那么湿婆和迦梨被认为是毁灭之神的原因如何呢?学者认为他们是前雅利安的神灵。一般来说,后来居上的文化总会抹黑,丑化,鄙视之前的文化,就是说尽管吸收了这些文化,但会赋予他们一些不太好的象征。现今的一些印度村庄里,还流行着喝水牛血,跳杜尔伽女神之舞的癫狂情绪仪式,在那些村民们看来,这些仪式不是毁灭的仪式,而是创造和丰产的仪式,只不过在洁净种姓看来,这种仪式会招致他们的毁灭。
当种姓制度逐渐建立起来后,古雅利安的一些性风俗被视为不洁,其具体表现就是此前象征两性生殖的神灵达刹的头换成了山羊头,在世界古文化范围内,山羊头都有生殖器的象征,山羊在印度文化中有堕落和bhuta的含义,bhuta对种姓来说是不洁和世俗的。
一些专家们认为,这些寺庙上的生殖崇拜的雕刻是《爱经》传统的延续,然而,《爱经》反映的大约是中南印度百乘王朝时期的市民生活,是世俗利益的,而密教的性质则是修行人的,是社会以外的,甚至是被正统社会排斥的。换个角度考虑,前雅利安人的仪式和社会地位由于雅利安人的入侵而被排斥到社会之外,唯有将这种仪式转变成为一种宗教,一种社会权威,才可能改变他们不幸的处境。因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些神庙雕刻的主题不重要,它与哪种群体有利益相关才重要,而生殖崇拜一旦成为了一种宗教,它就能脱离种姓下的“不洁”。它反映的不是个人的欲望,而是一种群体的社会诉求。通过这种途径是否能够到达解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这类群体通过这种方式逐渐获得了社会承认。克久拉霍神庙的资助者——昌德拉王朝的其中一位国王名字就叫持明,而持明这样的神祇,同样属于密教的范畴。由此可见,这类群体的文化曾经渗透得很广。
《未来往世书》中还以婆罗门祭司的诅咒口吻说,由于迦摩缕波和中国盛行摩耶崇拜,所以他希望这两个地方被毁灭。婆罗门祭司同样以这样的口吻诅咒着印度自己的民众(首陀罗)。《摩奴法典》认为民众喜爱的鱼是不能吃的,劳动是低等的。鱼在密教中逐渐有了生殖的隐喻。
摩耶这个词早在《梨俱吠陀》时期就已经出现,那时,它的意思是力量和魔法(Magic)。在《摩奴法典》中提到,受到妇女诅咒的家庭,像被施了摩耶祭祀一样旋即毁灭。看来,摩耶祭祀是吠陀教时期所举行祭祀的一种,而且它还与女性(自然,民众)有关。
在中国,我们找到了春秋时期楚国的宋玉向楚王呈递的《高唐赋》,书中提到的“云雨”一词在现代汉语中的确有了生殖行为的意义。书中提到了巫山神女与楚王“云雨”的目的,前去相会神女。想着天下百姓,为国家祸患忧思。任用贤能之臣,弥补自己过失。(往自会,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
近代评论家理论家波伏娃在其著作《第二性》中将女性类比为人类崇拜的图腾,她认为女性没有创造,只是从事保存和延续。古印度雕像善于从自然中汲取灵感,而摩耶(咒语,魔法)又将自然与女性联系起来。笈多诗人迦梨陀娑有一次曾指出女性是神用自然的几种物质制成,因此特别美丽。他在《云使》中就以夜叉的口吻写道,她(夜叉的妻子)是造物主创造众生时的第一个样板。
无论是采取什么形式,迦叶波成功地将种姓制度和君主制植入到了这个曾经的自然崇拜国家,并产生了次生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