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历史 仙侠】长生记 第四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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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杨慎讲到鞑子围北京时于谦坚定主战及之后种种定议筹画之举佩服之极,复问到于谦其后又怎么了,是不是位极人臣,封侯拜爵。杨慎一呆,长叹息一声,却也没有为英宗讳言瞒他,将代宗死后英宗复位,于谦为宦官奸臣所谗,英宗受蒙蔽蛊惑,竟将他押赴刑场斩首示众。英宗之后宪宗皇帝才为于谦平反,谥曰肃愍公。王方旋听后大喊一声“岂有此理!”,气涌心头,用力掰下石几一角,站起,将石粒远远撒入山林草木中,扑簌簌声传来,他又在亭中不停疾步,只是反复大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又大骂道:“什么眼瞎的鸟皇帝、心黑的鸟奸臣、没卵子的鸟宦官……我、我、我……”于谦被杀于几十年前,他想救时也救无可救;那些奸臣宦官也已死了好几十年,怕血肉全消只剩骨头了,他想杀时也杀无可杀。心中憋屈无法排泄,只将“我”字说个不休。

黄娥听王方旋竟喊出“鸟皇帝”三字,这是骂君大罪,心中骇然,待要阻止王方旋说下去时就见杨慎微微摇头,他们夫妻心思相通,瞬间她便明白了杨慎意思:于谦就如宋时岳飞一般,天下人都知道是奸臣所害、皇帝昏庸、大忠臣蒙冤,人人心中其实都想骂英宗“眼瞎鸟皇帝”,昭昭白日、悠悠众口,这一声骂就千年后都是绝不了的。又看远方,黄三破与轿夫都离的很远,想是听不到这边的,亭子里就他三人,王方旋骂几句英宗皇帝想也无妨。

杨慎看王方旋气涌上头,脸色却越来越白,不由赞一声这哥儿却是骨勇之人。又看石几上缺口竟有约半尺方圆,这石几几面用了好大一块原石,石质极为坚韧,厚也过了半尺,王方旋凭单手五指之力竟掰下那么大一块,这份力量也够骇人听闻的。等他骂乏了,闷闷坐回远处后,杨慎喝口茶叹息道:“古今大英雄,结局都多有不好,但如于忠愍公此等大冤,也唯有宋岳鄂王可并行了!他二人共葬钱塘,可谓一生襟怀、千年知己、清风明月同赞同行。”

杨慎看王方旋听史兴趣大减,又略略说了英宗后大明蒙古战守形势,等王方旋心思稍平静一点后,突然又道:“方哥儿,我听说你不久后就要奉师命到塞北去寻个和尚论道,能与我说说是到塞北什么地方么?”王方旋闷中听了一愣,道:“到宁夏卫,寻个叫雪峰和尚的。”真不知杨慎又打听这个干什么,就见杨慎拿手沾了茶杯茶水,在石几上划了几道线,方道:“哦,宁夏卫啊……方儿你来看,以这条线为界,宁夏卫其实跟蒙古人很是邻近呢!”

王方旋好奇心又起,凑过身子,看石几上茶水划得线弯弯曲曲,杨慎一手在线内靠自己方向,一手在线外,对他道:“大约这条线内,就是我大明疆界,线外便是蒙古人天地了。为防蒙古人入侵,我大明在这条线上设有九处大的军镇,号称沿边九镇,宁夏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沿边九镇,指大明北部边境沿长城防线陆续设立的九个军事重镇,分别是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略去其他不提,杨慎只说宁夏,这一地汉唐时称朔方,汉时防匈奴,唐时先防突厥,后防吐蕃、鲜卑,历来便是拱卫关中的要地。宋时为拓跋鲜卑占了,立国西夏,元灭西夏设有宁夏府路,至大明立国,宁夏先设卫,后立镇,遂为沿边防御蒙古九大军事重镇之一。

至此,杨慎方才说出他寻王方旋要办的大事:“方哥儿,你说的不错,我要与你说的事正与蒙古有关。今朝廷遣密使要自宁夏入蒙古,与鞑虏首领商议互市事。我便想你与密使做个护卫,于万千鞑虏铁骑中护他安全——你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王方旋受激冷哼一声道:“莫说万千铁骑,便是再多几倍,我又怕他何来!不过互市是什么意思?是要与鞑子打仗么?哪为什么又要派人去通知他们?”

杨慎向他解释道,与边关外拣几处地方,设榷场,一年中挑些日子,蒙古人与我大明官派牙行诸色人等都到榷场中,蒙古人出马,我大明出茶、盐等物,双方互相交易,是为互市。王方旋听了不喜,道:“这些杀不尽的鞑虏蛮子,我还以为要与他们打仗呢,那我倒可以过去砍他们些头回来,也做成尿壶。又要与他们做什么交易?这我可不去!”

杨慎听了也并不着怒,微微笑了,道:“方哥儿,你这杀尽鞑虏的话,说着没错,不过你是修道的人,应听过‘夫兵者,不详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罢?蒙古鞑虏,若说要杀尽他们去啊,其实千难万难,绝不可行呢!”“夫兵者……”“夫兵者”几句出自《道德经》,无奰子道藏中也有,山里时王方旋自然是读过的,但无奰子教王方旋读书,只叫他取其大略,其他字句不懂处不必细究,如《道德经》,则只弄懂与修行有关的有无自然之道语句,其他关乎世间的章句则简略省过。“夫兵者”几句便是被简略省过的地方,王方旋这时听杨慎说出,皱皱眉,对他所说意思半懂不懂,也不言语,只先听他说下去。杨慎却又不说话,还是手沾了茶水,又在石几上画一条线,线画的颇长,石几被分为两半。画罢,他又仔细端详一会,方道:“方哥儿,这条线内南边便是我大明两京南北十三省,地域堪称辽阔,但其实呢,线外北边蒙古地方,所占地域之阔之远之大,并不下于我大明呢!”

接着,杨慎又细细解释道,我大明人多,蒙古人少,所以蒙古人即便强盛时占了汉人疆土,终究还是会被赶出去。凡事皆有正反二理,这是正理,反过来说呢,蒙古人回到蒙古,星星点点洒在那么大区域里,我大明军队便是征伐时,也不免大刀砍蚊子,有力用不到。成祖皇帝三次北伐,虽说大捷,但其实每次不过杀伤几百蒙古部落民,加上俘虏,也不到千人。而蒙古与我大明疆界,东西接壤处又长,他们可以随时自东西各处扰乱侵犯边关,又像蚊子咬人一样,让我大明不胜其烦。道理一点即明,王方旋听了却还气鼓鼓道:“既然我们人多,那派兵打下那些地方,然后迁些人占了哪里,让蒙古人没地方可待就是。”

这话说的颇有些孩子气,杨慎听了又笑道:“主意倒也不错,只是占了蒙古地方其实更难。”他又解释道,蒙古地方与大明地理形势、气候变化、水土风貌等等都大是不同。大约蒙古地方天气寒冷,又多草原戈壁沙漠,不适宜耕种,所以蒙古人都是逐水草而居,以放牧马牛羊为生。大明汉人则世代以耕种田亩为业,就是占了蒙古地方,无法将草原隔壁沙漠改成良田,也便不能立足。“人生天地间,便须仰天地而活,我大明汉人百姓,千年来受此方天地山川所养,以耕读为本,礼仪为命,衣裳制度蔚为大观,生养蕃息甚众;而蒙古人呢,”杨慎道:“处于那片穷寒之地,逐水草居,食腥膻物,不免唯强者雄,多抢掠而寡仁义,性虽悍而民则少。天时地利以见人性,此亘古不易之理耳!”

杨慎感慨几句,又一一解释道,正因为蒙古地方天寒民穷,就连吃的盐都不多,而他们多吃腥膻物,又必须用茶水中和了,方才可保身体康健。不但盐茶二物他们缺,蒙古人又不事生产,连做衣服的布匹甚或煮饭的铁锅他们都是缺的;放牧为生,又受天气所限,冬日若下大雪冻死牛马羊无算的话,他们不免受饿至死,所以又差粮食。如此,秋冬二季,蒙古人沿边入关抢掠最多,于我们固然可恨,于他们则不过活命的路罢了。既然他们缺盐茶粮食,而我大明则需马匹,双方各有所需,立榷场互市即为不免。此举可免我大明边关用兵之患。大兵征伐蒙古,所取甚少,而付出的又是极多,成祖皇帝昔年用兵时,自江南等地向北京运输粮草就废去上百万人工,花了近一年时间才囤积够用兵粮草,最后却斩获不到千人,说着是大捷,其实劳民伤财。

杨慎这番话可谓苦心造诣,便连指责成祖皇帝这种大不是的话也都说了,王方旋如何听不懂他用心。看杨慎说罢,眼睛只是定定看他,期盼之意不言而出,他突然也笑了,道:“状元郎,其实你本不必说这么多的。你与我大哥是好友,其实你只着他说一句,我自会帮你办了。”杨慎听他如此说,一愣,又要急急解释,怕他多心,却不及王方旋又抢了话头道:“状元郎你先莫急,听我说来。”

他突然站起,自亭中看向远山,这时已近黄昏,日头西斜,山边天边交接处旖旎色渐深,他眼神清朗,看着远方道:“你这话啊,我其实听得很高兴呢……你不叫大哥说于我,又使娥姐姐今日约了我,在这山中向我道歉,又与我说了这么多历史故事,还掰开揉碎了讲蒙古和我大明间的大事……我岂无心?活这十七八年里,也只有我师父和你,这么看重我呢!”他又回头,定定看着杨慎,笑道:“状元郎,你如此用心,并不如待下人般强令我做事,这是拿我当好朋友了。好朋友要我做的事,莫说护卫密使入蒙古谈互市事,便是再有难处要见生死的大事,我也自然做了……左右我也要去宁夏寻雪峰和尚,顺便到蒙古地方,说不得一时兴起,杀他几个鞑子也是好玩呢。”

杨慎听他如此说来,知他并不是一味稚气鲁莽,心思盘算也有缜密细致处,心里大是欣喜,暗思这件事交于他办着实寻对人了!遂笑道:“其实密使入蒙古,也不过道路难行些,倒并没什么生死大事。原用不着方哥儿本事,只是我近日得些消息,颇有些人要打密使主意,路上害了他,这才来求哥儿相助。”他又上前拉着王方旋手,同坐在石几旁,细细给他讲了密使入蒙古路上所有危险都有哪些。原来派密使入蒙古商讨互市,是杨慎父亲阁老杨廷和筹画良久的,并禀于正德皇帝同意,但朝廷中大臣里主意纷杂,又另一些人并不同意与蒙古互市,但既曰密使,就是没有公开与众的,这些人无法于朝堂上阻挠,就想了法子请些江湖术士和会功夫的高手要在路途上暗害密使。而蒙古哪方面呢,他们大汗王庭里也有些人不同意与大明互市,只要抢掠大明边关百姓为生,其中又以他们蒙古国师为首,这国师据说颇有些妖法,说不得要使出来害了密使。凡此种种,正须王方旋的道法本事去应对护卫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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