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新传

车窗外朦朦细雨,湿润的水气糊住了车窗玻璃,一个小朋友拿着一本《西伯利亚历险记》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他抬头问我:“叔叔,请问到女子中专了吗?”我担心地回答他:“都过南大了,下一站是省科学院,你要马上下车再走回去。”他忧伤地说:“糟糕,今天又要迟到了!”望着他匆忙的小背影,想起了我的前生……

记得那天刚退堂,衙门的聂老爷回后院午睡了,我一个人抱着杀威棒眯缝着眼儿,斜靠在衙门外的大槐树下晒太阳。同乡徐四根慌慌张张地跑来,人还没站稳就朝我喊:“快快快!老爷又要升堂了,这回是王员外拉了一个叫花子来!”我白了徐四根一眼,压根不信他的话,说:

“人家王员外世袭祖荫,积德行善,且饱读诗书,和睦乡邻,怎会和一个叫花子对簿公堂,争长论短?你别看我清闲,又来扰我。”

“确是其事,两人拉拉扯扯,已经到堂上了。聂老爷正张罗着开堂审案,我一看周边就单单少了你,问了旁人,晓得你在这晒太阳,就来寻你,快走快走。”

聂老爷一向厌恶懒政倦怠之人,对众衙役严加管教,奖罚分明。我怕罚去半月薪水,理了理头上的暖帽,就快步跑上堂去。只见王员外怒气冲冲,吹胡子瞪眼,唾沫星子四处乱飞,不停地向聂老爷告状。他脚下坐着一个叫花子,衣衫褴褛,面黄饥瘦,嘴唇紧闭,双腿盘坐在一个草团子上,草团子好像在泥水地里泡过,又湿又脏,把公堂的大青石地板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聂老爷把惊堂木一拍,我和徐四根等衙役条件反射般就“威……武……”地喊起来。聂老爷听罢王员外的诉说,对着叫花子大喝一声:

“孔乙己,你好大个胆儿!你也好歹算个读过圣贤书的人,为何屡教不改,不务正业,犯下这偷窃之罪,岂不辱没先人、羞煞祖宗?这次竟然敢偷到王员外府上去,真是胆大包天、恣意妄为。你说,你可知罪?”

我偷偷地看了孔乙己一眼,他嗫嚅的嘴唇欲言又止,胸口剧烈地起伏使得下巴上的胡子不停颤动,涨红了脸,依旧是那句老话,

“凭空污人清白,污人清白……”

聂老爷又是惊堂木一拍,打断了孔乙己的话。

“一派胡言!本官且来问你,你脸上的疤痕从何而来?你的腿为何被人打断?”

“那是去年到庙子山上采野果,不小心从崖上摔下来的!”

“胡说!脸上疤痕是何家打的,腿折了是丁举人府上仆人所为。都是因为你改不了一个毛病——偷书!本官说得对也不对?”

我再往孔乙己看去,他涨红的脸慢慢又退了回去,脸色愈发沉暗了。仔细听来,仍然听到这几个断断续续地词:“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徐四根朝我这边靠了靠,说:“你听听,又是这一套说辞。”

“何府丁府王府,户户仓实廪足,金玉满堂。经史子集,汗牛充栋。孔孟老庄,不绝于室。但锦绣文章束之高阁,先人著作蒙尘蔽日,多少济世救民之法不见天日,尔等却只知经营之技,糊口小术,区区安放七尺之身而已!先古圣人,单一‘回’字,便有四样写法,峰回路转,独辟蹊径,绝处取巧,巧而生妙……”

聂老爷再也等不及孔乙己说完,气得连连大呼:“给我拖出去!拖出去!”

我和徐四根架起瘦弱的孔乙己,像拎只小鸡一样,把他丢在了衙门外冰冷的石阶上。

回去的路上,徐四根边走边说:“你看看,这读书到底是有用还是无用呢?丁举人读书中了试,博了功名,倒也值得;聂老爷不读书,花钱捐个官,十万雪花银;何家世代经商,他家几个少爷,大字不识一个,但周边县府的米店全是他家的……”

突然间,我再也听不清四根的言语来,猛得一醒,车已到人民公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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