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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前尘旧梦
第六章 风云变幻
明嘉靖三年,莫天进京刺圣,失败身死。嘉靖帝震怒,下旨缉拿莫天同党,倘有勾结,与莫天同罪,凌迟处死。
江湖遂如空中危楼,一夜之间,被狂风暴雨骤然席卷。许多人无端从江湖上消失,许多门派自此再无踪影。浩劫历经数年,江湖在此数年间屡遭清洗,如芳草之地,山洪日侵,贫瘠极矣!所幸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股势力屹立不倒。
一则地处中原腹地,网罗天下人才,名曰“万事堂”,二则偏安吴越江南,珍藏天下奇珍,名曰“烟雨阁”。可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兴起了一个“百面门”,日益壮大,如一股暗流游织在平静的江湖之下,令人惶惶不安。
据说百面门之中的人,平时与常人无异,倘有任务在身,便以面具遮面,着一袭单色袍衫,掩去本来面目。所以,苏大小姐口中的老虎姚天策,便成了陆离眼中的灰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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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可铁拳撞上陆离拳头的一瞬间却像打在了一只绵软无力的沙包上。
陆离手腕一翻,已将灰衣人的铁腕死死扣住,顺着灰衣人出拳的方向一引,灰衣人便无力把持身形,倏然前扑,滚倒在地。
避实就虚,以柔克刚,盖太极拳功深者,以触处成圆,引进落空,四两拨千斤!
陆离这一收一引的手法浑然天成,电光石火间已将灰衣人拉离青歌,他也借势前扑,如鹰隼掠空,挡在了青歌身前。
青歌见到陆离,苍白的脸上当即显露出一丝欣慰,勉力笑道:“江湖上的人都说,山西太行山上有只吃人的猛虎,拆骨食肉,手下绝无活口,可如今这只猛虎遇上他青爷爷,嘿嘿,连老子的屁股都没咬着!”他越说声音越大,笑声也似从肺囊里抽出来,断断续续,接着便又“哇哇”吐出两口鲜血。
鲜红滚烫的血洒在又白又干净的雪上,陆离的脸上顿时又显出那种深刻的阴郁,青歌的苦笑落在他眼中仿佛是一把寒刀,正肆无忌惮地划开他心上的某些伤疤,把虽未完全愈合但痛楚已渐渐远去的伤口再次撕裂。
这无疑是种非人的折磨。他只好扭过头不再去看青歌。
“抱歉!我……”青歌自觉不堪,摇了摇头,语气已有些悲凉。
陆离摆了摆手,眉峰下那双清冷的眸子又已落在不远处的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弹起身形,气劲微震,粘在周身的污雪登时消弭,右手扯下身后的灰色披挂,朝左近的杨树上一扔,这片灰顿时似一只灰扑扑的苍鹰跌落在一根枯枝上。
披挂既已除去,灰衣人的装扮自然已完完全全看得清:他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单布褂,两只袖口分别有两条黑布带缠至肘部,像盘缠着两条黑黝黝的毒蛇,灰布褂的下襟扎在一条又肥又长的灰布裤里,粗壮的腰口用一条四指宽的黑布带系住,健硕的小腿上绑着倒赶千层浪的裹腿,脚上蹬一双黑面白底的棉布鞋。
雪早已停了,风也住了片刻,白日在深碧的寒空中发着清冽的光。
陆离凝注着灰衣人,仿佛已从粗壮的轮廓中看到了黑铁铸成的肌肉,银汁浇就的钢骨。此际时令正是大雪纷飞、呵气成冰的严冬,可他只穿了这么一身单薄的灰色裤褂,寒气触体即散,一如晨雾消融在骄阳里。
他脸上同样带着一方面具,用细腻的灰色釉彩涂的底色,上面点缀着一些黑色的花纹,最奇妙的纹路蜿蜒在额头上,曲折回转,隐约看出是个“王”。
“十年前,山西太行山上有只吃人的猛虎,”陆离目光落在这个“王”上,眉头皱紧,道:“途径山脚走镖的一众镖局都吃过他的亏,其中,吕梁候黄缘诚黄总镖头旗下的源城镖局吃的亏难免大些。”
灰衣人不知听也未听,抬起右脚,“哧哧”踩进雪层。
“于是六年前,怒不可遏的源城镖局以重金聘请了当时江湖上声名显赫、名列三才剑剑首的不遇才蓝遇,于梅花开日,赴太行山顶翦除恶匪,至于结果……”陆离有意无意顿了顿,接着道:“结果蓝遇先生在太行山顶枯坐了三天三夜,吃人的恶虎也未出现!”
灰衣人不知听也未听,脚下几个起落,人已到了陆离身前,他缓缓抬起右手,握拢成拳。
迫人的压力仿佛已使空气凝滞,百骸里的血液似也逆流,陆离凝神戒备,稍稍退却半步,道:“江湖传言,恶虎发怒了要吃人,可狡猾如他,只敢恃强凌弱,一遇上蓝遇先生这样的江湖豪强,实力不济,唯有逃命。”
灰衣人扬起拳头,动作缓慢得像蒸笼掀开,悠悠升起的一团水雾。可这团水雾坠落却似一只千斤重的铅块,一瞬便要砸中陆离的头颅。
若要砸中,下一幕岂非正像铁锤落在西瓜上?
陆离瞳孔放大,脚下一滑,游鱼般侧身,堪堪躲过这一拳,身体尚不及站稳,灰衣人的左拳已闪电般袭至他的肩颈。陆离提气纵身双手交叠下压,按着灰衣人的左腕,整个人往后飘飞,企图拉开距离,可灰衣人一个冲步,人已趋将过来,右臂回肘,又一记挟风引雷摧枯拉朽的冲拳,眨眼便到身侧。
这灰衣人身高体胖,行动迟缓,走路一步一顿,可出拳却如箭脱弦,连绵不断,丝毫不容反应。
这致命的一拳陆离已来不及闪避。
这一拳下一瞬便将穿透他的左肋!
可拳头却突然停住!
诡秘地静止在空气中。
陆离后退一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惶地盯着这只拳头,神色已有些古怪。
这无疑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经历,拳头上的劲力已透过黄衫,穿过肋骨,震颤着他的心脉,死神的涎液仿佛也已滴落在他的脸上,可他没有死!
杀人的拳头停了,毫无征兆。
他像是突然被灌满,又突然被抽空,一瞬便乏力虚脱。现在,他几乎是凭借着他的本能在喘气。
有人却在笑。
蚂蚁的笑声像水漾飘荡在空气中,他头朝下,盘腿勾在一棵杨树上,咧开的一溜白牙像暮色时分悬在天边的一抹弯月。他伸展着右臂,右手抓着一条银丝软鞭,鞭身紧绷,鞭梢缠住了灰衣人的手肘,像紧紧盘箍着一条银蛇。
无论谁被这样一条银蛇缠住手臂,都动不了分毫。
灰衣人瞅了瞅盘缠在手臂上的银丝软鞭,慢慢转过身,沿着鞭身望了望半空中“金钩倒挂”的蚂蚁,又看了看停落在另一棵杨树上右手持鞭紧捂左臂的绿袍人,慢条斯理解下鞭梢,“哧哧”踩进雪层,朝蚂蚁所在的那棵杨树走去。
他走得很缓慢,不到五丈的距离他要走上半柱香的时间。
人生这趟旅途若走得太快非但会错过许多风景,还很难活得明白,他怕别人错过风景,怕别人活不明白,所以他总是走得很慢。岂非他走得越慢,别人活的时间就会越长,就越有机会明白他们的生活?
这当然是出于他善良的本意,他也因此得到了应得的回报,这短暂的走路的片刻,他的身体得到了完全的放松,所以,他的拳头非但很猛,还很快。
现在,他准备用这很猛很快的拳头结束掉一个年轻的生命。
他走得很慢。
蚂蚁年轻的生命似乎还很漫长。
白衣剑客的剑却很短促很快!他自树后蹿出,剑锋贴在蚂蚁的脖颈上,一瞬便要切开蚂蚁的咽喉,把那喷涌的赤红滚烫的鲜血涂在唇角那颗妖艳的血痣上。
为了这颗血痣,他已经杀了二十七个人!这二十七个人,每个人的生命都结束得很突然,他们心平气和缓缓吸进的一口气尚不及呼出,头颅就已“噗通”滚在地上,像瓜秧突然烂掉,“咚”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稀烂的熟瓜。
生命倏忽凋零,他们的眼里既无惊诧,也无痛苦。
岂非杀人的剑越快,被杀的人痛苦就越少?
所以,白衣剑客的剑总是很快。
为了保持这种快,保持剑锋的锐利,杀人前的三天三夜,他不眠不休,援例要用江南烟雨阁秘制的磨刀石细细打磨他掌中这两柄剑的剑锋,雪亮的剑锋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眼中已有血丝盘结,可他的心情却十分愉悦!
杀人于他,已不是一件急于求成、丑陋不堪的粗活,而是一门艺术。
是艺术,就难免要耗费心血,用时间来细细打磨。
他确已把他的剑磨得很快,吹毛断发,可他的剑再快,也掩盖不了他一身俊俏飘逸的功夫。他自树后弹出,身形一转,森冷的剑锋就贴在了蚂蚁的后颈上,现在,只稍他手腕轻轻一翻,蚂蚁的人头就会“噗通”滚在地上。
他对自己的这一剑很自信,他已在悄悄收回他手中的第二把剑。
他的这份自信纵然有些自负,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因为他的这份自信非但源于他掌中剑的锋利、功夫的俊俏飘逸,还源于他绝妙的伪装。
他的人很冷,没有味道,没有温度,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岂非就是一团雪、一棵树?
有谁会提防一团雪、一棵树呢?
白衣剑客已忍不住要发笑,锐利的剑锋、俊俏飘逸的功夫、绝妙的伪装,“杀人”这耐人寻味的活计实在是门艺术!若有机会,江湖传言中的天下第一剑客岂非也要倒在这门艺术下?一念至此,他血丝盘结的双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阴毒。
血。
血连串落在地上,本还有些温热,现在突然冷了。
白衣剑客右手捂着左腕在枯枝上踉跄后退,面具下双目圆睁的脸上满是惊惧,前方,他目光凝注的前方,蚂蚁正望着他吃吃地笑,黑黝黝的脸上咧开一溜儿白牙,像悬在天边的一抹弯月。
现在,这抹弯月突然消失。
白衣剑客心下一惊,右臂遽然抬起,将将挡住蚂蚁自其身后踢出的一记鞭腿,再一瞬,左臂护颈,正拦下蚂蚁接踵而至的一记直踹,右手乘势腾空,反持利刃,剑尖朝后猛地一划,削至蚂蚁肋下。
蚂蚁见两招未曾得手,白衣剑客的剑刃又已攻至身侧,索性借着这蹬踹的反弹之力,朝后飘飞,贴在邻近的一棵杨树上,再抚掌一拍,整个人已如箭脱弦,疾风般冲向地上徐徐走近的灰衣人。
“这……”陆离凝注着身在半空的蚂蚁,人已有些发傻。
“学你?”青歌看了看陆离,也一脸茫然。
灰衣人已停下,他凝注着蚂蚁,沉声敛息,像一只静伺猎物的猛虎,默然等待那一瞬的爆发,一拳,只要一拳,灰衣人的拳头已捏紧,拳头上指节暴突,青筋盘缠,这注定是迅猛狠厉、摧枯拉朽的一拳,这一拳下岂非任何花哨敷衍的手法都将蒸腾如齑粉?
蚂蚁的拳头也已抬起。
白衣剑客仿佛已看到了蚂蚁的死亡,看到他摔飞出去似一只破败风筝,跌落在满是积雪的枯枝上,诱人的鲜血正从他的七窍里喷涌出来,沿着他黝黑的脸颊、上扬的嘴角亲吻似地滑下,坠在又白又干净的雪里。
白衣剑客突然觉得惋惜,这么轻的年纪,这么灵敏的反应,猿猱般的身手此刻即将凋零,堕入无边黑暗。我呢?如果我有这样的天赋,岂非“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早已经属于我了,而不是他!
不是他!
两只拳头撞在一起!拳风激起的气浪纵横交错,瞬间将地面的积雪掀翻,白絮飘摇,纷飞乱舞,众眼迷离之际,蚂蚁的身子突然倒卷而出,飙射向白衣剑客!
“吓!”白衣剑客的一颗心骤然收紧,慌忙交肘叠盖脸部,不想,蚂蚁一只黑乎乎的脚掌已蹬在他又白又干净的面具上,面具应声碎裂,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倒栽出去,似一只破烂包袱掷在空中。身体行将坠地之际,一抹绿色突然掩住他的脸,将他掠在身前,出手的自然就是那个绿袍人。
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雪还在飘,方才气流激荡,它们已脱离泥垢,现在,它们又要重新回到泥里。
它们落得很慢,仿佛很不情愿。
蚂蚁蹬落白衣剑客,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轻巧地落在下方的枯枝上,瞅了瞅地上的绿袍人,觉得滑稽好笑,他想笑,可他刚咧开嘴,眉头就已微微收紧,他的右臂在轻微地痉挛。
“他受伤了!”青歌语气已有些悲凉,勉力支撑起身子,额上汗出如雨。
陆离的目光也已落在蚂蚁的右臂上,轻抿的嘴唇微微抽动:“老虎也不好受!”
青歌扫了眼灰衣人,勉力笑道:“嘿嘿,老虎非但身体不好受,只怕心痛得更厉害!”
“噢?”陆离似有不解。
青歌扶着树干颤巍巍站起来,道:“寻常人挨了他这一拳头,登时稀松瘫软,似一坨烂泥,可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臭小子,和他结结实实对了一拳,嘿嘿,非但没有死,还借着他的劲道,反身踢翻一个!”他边说边蹒跚步履,趋前几步,右手搭在陆离肩上,拍了拍,谑声道:“这叫什么?”
陆离忽然笑了,道:“‘赔了夫人又折兵’!”
青歌也跟着笑道:“嘿嘿,’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笑着笑着突然笑得弯下腰,陆离左手有意无意托在他的右肘下,他这才挺直虎背,盯着陆离,双目圆瞪道:“你说,这样的小子算不算聪明?!”
“算!”陆离不假思索,“换作我,也难免要被他摆一道!”
青歌一双虎目瞪得更圆,语气也更坚定,道:“既然我们接受了人家的委托,又是这样聪明的孩子,为了他,我们是否刀山炼狱,死不足惜?!”
陆离的表情自然也更严肃,眼神也更决绝,跟着道:“死不足惜,青兄既已挺身至此,陆离自然不会退缩!”
青歌闻言,右手微微捏紧,反目瞪着灰衣人,道:“好兄弟!‘吃人的老虎’要吃人,恐怕还得先吃我们两个!”
陆离也跟着道:“我们两个也是硬骨头,吃我们的老虎只怕要先磕坏自己的牙!”
灰衣人本是默立在原地,岿然不动,而今已转过身,朝陆离和青歌缓慢走去,黑面白底的布鞋踏在污浊不堪的烂泥上,粘稠缓慢的声响似乎是死亡的泣音。
青歌的手抖得更厉害,腰也似乎更弯了,油亮脑门上淌下的冷汗仿佛已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勇气也开始悄然退却。
他还站着。
因为他的右肘还有人托着,还有人给他力量。
这个人他已认识很久了,久到他似乎忘了究竟是哪一年的秋天他们两个相逢在崎岖坎坷的山道上,彼时年少乘车马,天高气爽,云淡风清,这个人从树木凋敝的山腰上滚下来,不偏不倚,正挡住了自己的马车。
他恍惚又记起了那天的全部景象,拉车的两匹骏马突然受惊,引颈长嘶,人立而起,四只铁蹄正要踏中这个人单薄的身体,驾车的父亲突然纵身蹿出,游鱼般紧贴马腹,猿臂长舒,将他抢在手里。
对!那时,那时父亲还在!
青歌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口中的鲜血已如赤墨泼溅在脚下明如素笺的白雪上。
“如果我是那只老虎,我实在不忍心吃你,”陆离看着他,一脸担忧。
青歌勉力摆了摆手,忍痛道:“无妨!你且让他来罢!”
灰衣人的脚步果然未有任何停顿。
死亡的泣音已如丝丝入扣的凉萧,连绵不断,似乎要把人心敲破。
陆离看着青歌,心下一横,瞪着灰衣人,沉声道:“十二年前,浮游才子裴公望作风云榜,不遇才蓝遇蓝大先生名列榜上第十一位,而太行恶虎姚天策排名尚在其后,名列榜上第十七位。”
灰衣人的脚步仍未有任何停顿。
“浮游才子博古通今,测字占卜,识人相面,天下无出其右者,故他笔下所述的’风云榜’虽不尽然,已略可作为江湖英雄实力的参考!当年,蓝大先生只身上太行山,于梅花开日,在山巅枯坐了三天三夜,未见猛虎,江湖上的人只道姚天策怕了,说他自知不是蓝大先生的对手,骨寒毛竖,心惊胆颤,已连夜遁走!”
灰衣人又缓慢迈出了一步,距离青歌和陆离仅有丈余。
“江湖好汉快意恩仇,不计生死,固然值得称道!但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何尝不是智者所为?如此,世人所谓的‘胆小如鼠’,不过是欲加之罪,当年的姚天策实在不失为一条好汉!”言及此处,陆离捏紧右拳,萧然道:“在下不才,名列‘风云榜’第十九位,今日若逼不得已,与阁下以命相搏,纵然阁下侥幸取胜,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灰衣人的脚步突然停下,他缓慢弯下身子,将脚前的积雪拂落,捡起一柄剑光森寒的短剑——方才白衣剑客偷袭未果,左手持的这柄短剑恰被蚂蚁击落在这儿,徐徐挺拔起身子,朝左近的一棵杨树走去,走到树下,猿臂长舒,枝头的灰色披挂被他轻轻一扯,就如一只灰扑扑的苍鹰扑落在他的肩头。
他转身朝白衣剑客和绿袍人走去。
蚂蚁身体前栽,倒挂在枯枝上,正要向灰衣人扑去,却被陆离挥手制止。蚂蚁看了看陆离,似有不解,但他的右臂酸痛似在蚀骨,拧了拧眉头,到底没有动手。
灰衣人在走他的路,仿佛他的人生自从遇见了她就演变成一场漫长的杀人的远足。他走路,他杀人,甚至,他逃跑。
遇见她之前,他从不畏惧死亡,现在,他怕死,而且怕得要命。他甚至不敢冒险,所以,蓝大先生找他的时候他要跑,此时此刻,稍占上风的时候他也要跑。
江湖上的人都笑他从“吃人的恶虎”变成了“逃命的老鼠”,滚瓜样的肥胆似也成了蛮汉野夫随意唾啐的痰盂。可他不在乎,他珍惜生命,生命面前名声算得了什么呢?生命面前,名声不过是一坨臭狗屎。
为了她的柔情蜜意,他已甘心抛弃这坨臭狗屎。所以,尽管他走得很慢,他已决心离开。他走近绿袍人和白衣剑客,甫一弯下腰将白衣剑客兜抱起来,就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绿袍人望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也便捡起地上的银丝软鞭,几个起落,跟在他身后渐行渐远。
下一章 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