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故事(一)——说说大芬油画村

图/文 潘恒业

大芬油画村是深圳的一张名片,百度百科如此解释:

1989年,香港画商黄江来到大芬,租用民房招募学生和画工进行油画的创作、临摹、收集和批量转销,由此将油画这种特殊的产业带进了大芬村。随着越来越多的画家、画工进驻大芬村,“大芬油画”成了国内外知名的文化品牌。

说起大芬村,人们脑海中的印象会是“高仿、商业、效率”,据说有熟练的画工可以同时开工完成四幅高仿的蒙娜丽莎。对于大芬油画村的评价,知乎上有人会说:这里的画很漂亮,也很便宜,但是仅仅称得上精致,缺少灵魂,科班出身的人很不屑这种地方。

什么叫做“精致但缺少灵魂”?带着好奇,今天早上我乘地铁来到了这里。刚一走进村子,大大小小的店面:画画的、书法的、装裱的牌子玲琅满目。商家愿意摆放在门口的,往往是色彩鲜明冲击力强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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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随手拍摄的店面外观

我是带着单反去的,但很快我就遇到了阻碍,一家又一家的店面挂出牌子:“禁止拍照”。尤其是油画,几乎没有店家愿意被拍摄。“为什么这些画可以摆出来揽客,但是不允许拍摄呢?”我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不经意的一个转角,我到了一个小小的画室,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直觉告诉我,或许他能告诉一些关于大芬村的故事。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快速地找到了共同点:同样是在深圳闯荡的年轻人,同样对于未来有着期待和梦想。一开始我们只是闲聊,不一会儿话题就极为深入,以至于他邀请我坐下,热情地沏茶倒水和我攀谈;以至于我凭记忆已经无法捕捉要点不得不拿出小本子疯狂的记录,一场简单的聊天演变成了我眼中的专访。

店主姓谢,90年出生,汕头人,广美美术系毕业生,毕业之后就来到大芬村,一开始还做一些画作但很快就转型,大约半年前盘了一家店做起了画廊的生意,从朋友那里拿画然后挂卖,当起了小老板。

我首先从他那里知道了为什么大芬村大多数商家禁止拍照,原因是村里的画工仿制能力太强了,一幅原创作品一旦有买家青睐,很可能短时间内就遍布街头,对于普通消费者而言“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极为常见,当一幅画的仿品大量出现的时候,它的价值就会跌得让原作者血本无归。在大芬村,“挣钱”是第一要务,同行之间竞争远远大于合作,价格战屡见不鲜,乱象迭出。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相信艺术,比如画画一定是在交流、批判、印证中得到进步的,同行之间相互防备,先入者敌视后入者,这样的环境为什么还会有年轻人来?他们来到这里,承受着激烈的竞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店主告诉我,大芬村现在大约有一千家店面,画师有1-2万人,从原材料、场地、装裱、销售已经形成了一条龙的商业链条,而且这里虽然竞争激烈,但也不乏伯乐和大方的买主,对于从业者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

但是问题在于大芬村商业气息太浓郁了,以至于创作和艺术不得不沦为配角,醉心于自己风格和原创的画师很可能被残酷的现实打压得不得不离开这里。比如当初和店主一起来到这里的几个大学同学,如今仅剩他一人而已。理由很现实,未成名的画师收入是不稳定的,一旦成家结婚生子,这种不稳定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压迫着神经,为了更有质量地活下去,他们收起画笔转身离开。

此刻大芬村呈现在我眼前的,似乎是一块充满焦虑和急躁的画工集中营,但店主认真地对我说:“如今时代变了,曾经靠外销打单大量仿制名画的大芬村开始谋求转型:越来越多科班出身的人到来;越来越多原创画作的产生;外销也逐渐变为内销为主。”

他说:“年轻人来大芬村,最重要的是定位,思考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是想开一个画廊还是怀揣着一个画家梦?大芬诱惑很多,想成为画家必须要耐得住寂寞。”90后的店长带着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极为老成,甚至带着几分哲思,“这个地方,谁画得好画得不好行家一看就知道,真正能拼出来的人基本功都很扎实,同时也有非常大的知识量,不仅仅是绘画的技法也包括对美学的理解。”

我从他的字里行间了解到,岁月淘沙,在这个不容易扎根的行业里,总会有极少部分人脱颖而出,但也不乏十年技艺原地踏步的画工,这其中的区别在于是否一直坚持学习,让自己永远走在进步的路上,他说:“画画画得好的人,每天都在解决问题;对着画布就开始思考,自己哪里还有问题需要改进。”

在最后,他推荐我去看看大芬村的太阳山艺术中心,他说:“那里是我们这公认的画得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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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店主和他的小小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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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拍摄的一幅店里的作品(店主云:尊重版权,谢绝临摹)

太阳山艺术中心是书法革新家陈求之的展厅,由民居改造而成,占地3000多平,结合了徽派建筑的风格,以木石为主,非常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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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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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一角

很有缘分的,我遇到了一位愿意为我做讲解的工作人员曹阿姨。她基本上一路陪着我看完了整个展厅,更重要的是从她的描述中我产生了对陈院长的初步印象,并展开了更为深入的思考。

曹阿姨说了一句总结性的话语:“陈院长是一个幸运的人。”我追问“幸运”何解?曹阿姨解释道,陈院长是大芬村数以万计画工中的代表性人物,这些辉煌的经历离不开大芬村发展的时代机遇,他成为大芬村的代表,大芬村也成就了他。曹阿姨随后说了更重要的一段话:“很多人说陈院长是一个天才,但其实他在成功背后付出的艰辛难以言述,苦熬了几十年,才从一个普通的画工成长为一名画家。”

陈求之先生早年从其父学习楷书,93年来到大芬村成为一名画工开始学习油画,2009年开始把汉字融入书画,开启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因为字体画使得书法超脱了原本的框架结构,迥异于传统的书法审美,所以在行业内一直存在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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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求之作品《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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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求之作品《天道·天成》

在缓慢移步的参观过程中,我脑海中不自觉地将90后店长和曹阿姨的话进行印证整合,渐渐似有所悟:

大芬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村发展到今天,伴随着数以万计画工的汗水,其中有一些既勤奋又幸运或者颇有天赋的人慢慢被时间洗去铅华绽放出璀璨光芒,如陈求之;但也有很多很多我们不知名的画工依然在努力地求生,有的人慢慢进步画得越来越好,但更多人却一直深陷平庸的泥潭,画着精致但没有情感内核和个人沉思的商业作品;当然也有很多年轻人追随前辈的脚步来到这里,或许想经历过艰苦而漫长的岁月之后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或许像90后店长一样深刻意识到这条路不适合自己而转行做起了艺术品商人,不管怎样,他们都将直面生活无情而沉默的考验。

大芬村的乱象是一种不稳定而急剧内耗的状态,我相信熵法则依然适用,这里会经历从无序到有序的过程。或许有一天这里的人们会意识到闭门造车、践踏版权不是长久之道,开始在彼此尊重的氛围内展开卓有成效的交流;或许有一天这里会不再是“劣质”、“高仿”的代名词,而让更多的原创作品熠熠生辉被行业所认同;或许有一天,这里真的会成为培育年轻画家的摇篮或者熔炉,成为一片造梦的圣土。

在我看来,大芬村是深圳的一个缩影,它不仅仅是一张名片,可能也是具有学术研究意义的一个试验田。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什么是“精致但没有灵魂”?我想是指技术纯熟,但鲜有倾注情感和思考吧。在本文最后,我想起和曹阿姨分别时她的一句玩笑话:

“陈院长刚刚来到深圳的时候,可能就像今天年轻的你一样,你们都带着对生命的不甘和对梦想的执著。”

时代脉搏非我等凡人可以揣度,但天道酬勤,我会努力不负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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