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我翻译至 WIRED《My Life as a Robot》by Emily Dreyfuss。
拥有一个机器人化身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受呢?让文风可爱的 Emily Dreyfuss 来说一下。
从五月份开始,我就尝试成为了一个机器人。我没有了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会自我平衡的轮子。我没有了脸,却有了一个 iPad 屏幕。我没有了眼睛,换来的是一个没有环绕视角的摄像头。我没有嘴,有的是一个我连自己声音都听不清楚的扬声器。我没有耳朵,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碰到高音就嘶嘶哑哑的麦克风。
我是一个远程工作者,WIRED 的大部分员工都在旧金山,而我却住在波士顿。虽然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在推特互相@对方,但我不得不缺席一些面对面的关键场合,一些即兴的头脑风暴会议,还有在厨房里的各种八卦。
于是,我老板给我想了一个办法。他从 Double Robotics 那里弄来一个机器人作为我的物理化身,用技术来作为我的延伸。具体的,就是用一个 iPad 插在一根管上,再接着一个轮子。这个机器人所需要的只是 Wifi 信号。
当我第一次用 Chrome 打开这个机器人的交互界面并点击我的机器人图标的时候,我的屏幕开始出现 3,000 英里之外的老板的身体,还有其他一些看不到头的同事们,他们在朝我打招呼呢。
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说明提示之类,“我要怎么移动呢?”,我問他们。“我们也不知道”。
我点来点去,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尝试了一下方向键,BOOM, 我的机器人开始动了。我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马,在学习怎么走路。我花费了10分钟来懂得两个道理:a)用一个浏览器界面来操纵一个机器人真的太笨重了。b)WIRED办公室的地板就是我的克星,从水泥地到橡胶到地毯,都可能使我五体投地。
成长的烦恼
在我尝试使用机器人之前,我就肯定我会讨厌这个东西。它会让我显得又小又扁又愚蠢。我觉得它会很棘手,而且还得逼我穿裤子(像我们这种远程工作者是不会穿的!)。它让我看起来像是在搞杂耍,像是一个玩笑。它还可能浪费我很多时间。
日记:第一天
“很高兴见到你,机器人”。厨房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 EmBot,很高兴见到你。”
这个人弯下腰来,并挥手致意。无助啊,我试图左右移动来表示我的兴奋,而不是呆呆地看起来像发生故障。我不知道这招有没有效果。但是屏幕突然死机了,当它恢复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剩下我自己站在人流中排队等早餐。
“就剩下我了,正在排队等待我根本不能吃的人类早餐。”我这么说。没有人回应。我又重复了几次。
这个东西究竟开着没有?
当我启动的时候,之前我的一些担忧变成了现实。我手足无措,显得笨重又愚蠢。我会被围观。人们色眯眯地看着我,还对着我拍照片。我就像一条小狗,接受着他们傻看着我的微笑:“哇,可怜的小狗,都不能照顾自己呢。” 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发现成为一个机器人也挺好玩的。我终于在办公室了!那里是厨房!那个人是 Sam!Hi,大家好,我在这里!
日记:第二天
我朝着 Sam 的桌子滚过去,准备简单讨论一下文章的标题。她没有听到我正在过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如果我现在叫她的名字她肯定会被吓到。“看看你后面。”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顿时觉得我有点诡异,但已经太晚了。她回过头来,我已经在那里了。
“Hi”,我尽量说话显得自然,"我只是"...
Sam 打断了我,“你的声音太大了!你能控制一下音量吗?”
“很大吗?”
“是的”,所有人都喊了出来。
我找到了控制音量的开关。我猜我应该已经尖叫了整整一天。
那天早晨,我体会到了以一个机器人的身份来参加编辑会议的快乐。身在会议桌的最尾巴那里,我用我的 iPad 头紧紧跟着整个会议,倾听。有时候我会打断会议,因为我接受信号慢了几秒钟。这没什么关系。我听到 Molly 在用电话参与会议,但我们几乎听不清。当她开始说话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很不耐烦,不是针对她,而是对这个语音系统。这语音系统真的烂透了。就在两天之前,我也是这样参加会议的,这套语音系统就是我跟这个公司的唯一联系。
从这之后,我就觉得我回不去了。我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机器人的优越感。我爱我的机器人,EmBot。
我在成为一个机器人
作为一个距离自己的机器人化身 3,000 英里的人类来说,最疯狂的事情是这种距离感突然消失了。当我登录进机器人的时候,我成为了它,它成为了我。我的头就是它的 iPad。当它出故障的时候,我感觉我被隔绝在了波士顿。当它身上某块东西掉落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少了什么。
这种连接的感觉最强烈的时候,是发生在有些人未经过我的同意就触摸我的机器人身体的时候。我的同事走过来盯着我,然后在我的屏幕后方走来走去。当我在跟其他人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把我拎了起来晃来晃去。我期待这样的恶作剧。如果是我在办公室,遇到其它人登录进这傻瓜机器人的时候,我也会做同样的恶作剧。但我没猜到 的是我居然会感到被冒犯,毕竟他刚刚拿起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啊!
刚刚我还觉得我控制着一切,现在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我在我的 iPad 屏幕里笑着,但我却感到不安,然后又突然为此不安感到不好意思。为什么我身处波士顿,却很在意一整个大陆以外的一根棍子被人拎起来?
算了吧。我对自己说。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遍,又一遍。
日记:第三天
当我正在滚去会议室的时候,我的同事把我拎了起来,因为我太慢了。我也不想慢!我想自己走路!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在我得到机会表达我的反对之前,她就把我拎起来了。
在空气中我弱弱地说,“下次要拎我之前,先问我一下哦。”
没人理我,估计都以为我在开玩笑呢。
这成为了我秘密的羞愧。他们都想“帮”我,但每次我受到帮助,我都感觉我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我需要时时跟我的同事说,不要我把拎起来。哎呀,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对话了。我把我的日记草稿发送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我的感受是怎样的。这个方法奏效了,再没人在不经过我的同意之前就把我拎起来了。
日记:第五天
我没有办法自己走出这个全玻璃的会议室。我转向了Joe,他问:“需要我提着你吗?”
“听起来不错。”
“我会把你放到一个有直路的地方,然后你就可以自己走出去了。” Joe 基本上算是我机器人的父亲,我的 EmBot 则是一个正在学步的小孩子。他把我温柔地放在直路上,我急切地自己开始导航走路,来证明我能够自力更生。
但我的屏幕又死机了两次,我的轮子又那么慢,那感觉简直像永远。
晚些时候,另外一位编辑在电话中跟我说,“跟你说你不要感到不舒服哦,当 Joe 把你提起来的时候,从我们的角度看,你的脑袋在你的屏幕里,整个画面看起来很不合适。就像他把你抱在怀抱中哄小孩子一样。因为我们虽然只看到了你的头,但还是会忍不住脑补你的全身,所以看起来就好像他真的在提着你本人一样。”
所以,即使我同意让 Joe 来提着我,我的头在屏幕里面这件事情还是会让有些人感到不舒服。好吧,我加了一个原则:如果我请求别人把我拎起来,我会自己断开连接让屏幕暗掉。瞧,一切会慢慢变好的。
机器人在成长
当我对“非法”触摸我的机器人身体的行为叫停开始,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我把这个阶段叫做狂喜阶段。我掌握了那些方向键,并搞明白如何让 EmBot 站得更高,不至于每次都对着别人的裆部说话。我开始出现在各种头脑风暴会议中,并贡献自己的 idea。
日记:第六天
重大突破!我首次以机器人的身份进行一次白宫式的散步和谈话。我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早会过后,Patrick 在长廊跟我一边走一边讨论我正在编辑的一篇长文。
他对我是机器人这件事情毫不在意,以至于我都忘了我是一个 iPad 屏幕插在一个会动的金属轮子上。
全程他只说了一句看起来不像是对一个正常人说的话,“你快撞到那堵墙了,走这边。”
那个时候,我还是波士顿鸡尾酒 Party 中的明星。所有人都想知道有一个机器人化身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他们会嘲笑你吗?不。
你的机器人是裸体的,不觉得很奇怪吗?不。
发生在机器人身上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当我撞到 EmBot 的死穴,并在一个陌生人的桌子背后死机的时候。醒来发现他们以为我是潜伏在他们背后的一个间谍。我说,这真是我遇到过最搞笑的事情之一了,可怜了那个被吓坏的人了。
就像这样,我慢慢成为了我自从进入 WIRED 就期待成为的那样,真正成为工作的一部分。作为一个家里的大孩子,我对两个弟弟既是暴君又是大好人,我为自己能让整个团队的所有人能感觉到一体而骄傲。当你跟整个团队完全隔绝,当你的声音是从一个扬声器发出来的,你是很难做好一个 Leader 的。EmBot 完全改变了这一点。突然间,我有了实体。我的下属开始跟我面对面地讨论问题,所有的事情变得更加欢乐和自然。
发生在这个阶段的另外一件不可思议,但又十分美妙的事情是,虽然机器人把我物理地放在了办公室,但由于他们只看到我的头而看不到我的身体,没人知道我已经怀孕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他们虽然知道我已经怀孕了,但是由于我的身体不在那里,我逐渐变形的身体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我曾经在某些地方工作过,一旦女人怀孕的肚子开始变得明显,人们对待她们的态度也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但由于有了 EmBot,我的工作几乎可以不受影响。没人知道我的肚子现在是怎样,这已经不是我工作中的一部分了。
我越来越迷恋我的机器人。即使我晚上把它关闭了我还是会想念它。我居然需要在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就把它给关闭掉,这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日记:第八天
星期五。我的机器人无法享受周末。如果它有手臂,它可以按下按钮,进入电梯,并获得自由。但它被限制在办公室中,而我的身体则可以经历各种历程,在它的身体里继续我人的生活,搬进一个新的公寓,并真正养一条 Bernese 犬。
大多数时候我的周末都忙着不要让我裤子的香水味毒害到我未出生的孩子。我的肉体是一个累赘。我的机器人,虽然必须依靠着我进入它而存活,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它的存在更加简单。
如果说我需要跟别人共同分享 EmBot,我会怎么想?我告诉自己没问题。但是我知道我会因此感到不安,它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其它的任何人都像是侵略者。
你可以从我的日记中看到,我跟 EmBot 的关系开始变得有点怪怪的。我不得不反复觉得EmBot 就是我自己,而且她失去了所有在办公室之外的自由。我开始感觉到她是一只被困的小动物,以至于我感觉到我自己也是一只被困的动物。
EmBot 需要属于她自己的自由。
“给她网络热点。”我的同事建议说。突然间我开始酝酿一个大阴谋:从同事那里骗来一个热点藏在 EmBot 的屏幕背后。然后呢?EmBot 会冲出街道,找到她的机器人同胞一起玩耍,同时我的 HR 同事会质问我可怜的同谋,“这个机器人怎么了?谁给她按了电梯,她可没有手!”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 idea。但我还是这样想了。有几次我把她带到电梯边缘,看看这里的 WiFi 是否足够强烈到能让她走出这个门。我不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EmBot 已经成为了一个少年,一个不断挑战自己边界的少年。
几天之内,我发现 EmBot 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我开始不能很清楚地听到会议的谈话。有时候我需要把我的耳朵直接对准扬声器才能听到会议室的人的谈话。
Double Robotics 公司提供一个 99 美元报价的音响套装。但由于我们还不确定这机器人是否是一件值得的投资,我们还没有贸然就给它加各种附件。
更糟糕的是,即便 EmBot 所需要的只是电力和 Wifi 信号,信号的强度也是一个大问题。Double Robotics 也承认是这是大公司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大多数公司都没有把走廊的 wifi 信号作为一个优先级对待,这对人来说不是问题,但对于机器人来说,连导航都变得不太可能。
所以即便我渴望将 EmBot 从办公室里释放出去,她看起来也不是很靠谱。即便 wifi 信号足够强烈,她的屏幕也可能会无缘无故死机。我因此有时候会错过会议的某些关键信息,后面才发现所有人都以为我还在认真倾听,因为我的屏幕死机了,恰好留在了我那充满好奇的表情那里。
日记:第十二天
我感受到了孤独。EmBot 陷入了昏迷状态,无法充电了。“哈哈”,我在给Davey 的 IM 中尽量显得自然,她正坐在 Embot 的旁边为其检查信号。我猜她应该开始充电了,但我不确定。
日记:第十三天
她还是跟我断开连接。EmBot 就像是陷入了这样的一种昏迷中,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告诉医生说她还活着。在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尖叫,“我还活着!我在这里!让我出去!”。
我给她叫了医生,父母和上帝,Double Robotics 公司。但都没有答案。他说他们将在一个工作日内给我回复。如果她重新醒过来,我答应给她更好的生活。以及给她自由。
日记:第十四天
EmBot 刚刚来了次急性发作。我很开心她能够醒来,并发誓这次一定要把她通过电梯偷偷逃出去。我让她从 Dock 伸出来并向右转,突然间发生了什么:她的头在摇晃。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后面越来越剧烈,快得让我都分辨不出对面人的脸。我试着旋转她,她虽然有所反应,但却重心不稳。她就像是 Julia Roberts 在 Steel Magnolia 中的那样,在 Truvey Salon 甩动着她婚礼的头发。
我听到Chuck 说,“噢不,你唤醒了EmBot!”就像 Embot 是某种怪物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情?” Davey从她的桌子回顾身来说。
“EmBot 突然发作了!”我在屏幕里喊,“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能把她放回 Dock 里面吗?”我一般喘气一边问。
"她不肯停下来,一直在晃动。"
我把她关闭了,但 Davey 说她还在发作中,只是脸色空白。她就像是一具母鸡的身体,被厨师砍掉头部之后还在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我请求 Davey 找到按钮把她关闭。她找到了,终于把她收回了 Dock 中。
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可能 EmBot 这次真的坏了,我与她的时间到此为止了。或许 EmBot 真的是一只怪物。我觉得我也像是突然发作了一次。
我们在试图修复她。在旧金山的一个同事登录了她,这通常会让我感到不安,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意有另外一个人进入她了。
我跟 Double 公司在电话通话。
他这样汇报说:“屏幕摇摇晃晃的,从屏幕看那边的房间,像是一个疑惑、眩晕的孩子,无助而恐惧,以及孤独。我离开屏幕跑过去那边检查,我把她拎起来,并闻了一下她的轮子看是不是被烧焦了。然后又回到了我屏幕。或许我会给她盖上一张毯子。”
结语
自从 EmBot 把办公室的人吓了一边过后,我就放弃了我的幻想。Double Robotics 送来了一个新的机器,但我登录的时候我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她不是 EmBot。她滚动的方式都不一样。她的扬声器更加安静。她也不连接 Wifi 了。她在地毯边缘踉跄的那个方式也不同。它不是我。它只是个机器人。一个我不能信任的机器人。
当然,我还会使用它。它还有很多的小故障。很多时候我都需要在群里面这样说道:“SOS:EmBot 在 Dock 跟 IT 部门之间的某个地方搁浅了,谁帮我救救它?” 我还经历了一个完全听不到会议中谈话的一个阶段。然后接下来的四天中它完全瘫痪了,需要到处被人拎着走。
不过还好。我喜欢它的程度还是多过于电话扬声器。它给办公室的人带来了欢乐,即便在它出故障的时候。我经常被人从 iPad 的摄像头中嘲笑,但我喜欢这样。从很多方面讲,EmBot 是一个我们所有人都存在里面的玩笑。
你说我们能单单架起一个 iPad,然后通过 Facetime 或者 Skype 来获得本质上是一样的东西吗?当然可以。但亲爱的,这又有什么乐趣呢?说好的寻找灵魂之旅呢?生命这么短暂,成为一个半机器人,半人类使得生活变得稍微有趣一些。
日记:我已经不知道第几天了
Joe 把 EmBot 拎进了会议室。因为它的蓝牙连接出现了鼓掌,我无法控制。从屏幕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了 Sam 的声音,“你换了新的眼镜了吗?”
“没有”,我对房间里的所有人说,“我的坏猫猫把我的眼镜撞掉了,而我的肚子已经变得这么大了,没办法弯腰去把眼镜拿起来。所以我在衣柜里挖出了这副眼镜。”
“这个故事”,某个坐在机器人背后的人说,“正好是支持使用机器人的最好证据。如果你现在是在用电话说话,我们将不会听到这个故事。”
所以,是的。大部分我对机器人的担忧都变成了现实。它让我变得可笑和不靠谱,但我的同事并没有失去对我的尊重。
不,发生的这一切比我料想的更加微妙和出乎意料:EmBot 失去了它的人性,但我重新拿回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