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之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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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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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夏从冬天开始变得嗜睡。

她精疲力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任由自己的身子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有人给她盖上了一床自带潮味的棉被,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感觉不到寒冷,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扭转。她决定好好睡觉。

北风不停地从门缝里灌进来,在空荡狭小的房间里四处碰壁,形成一个个小小的风窝,老鼠细细碎碎地啃食着九夏光脚上的指甲盖,连老鼠都不怕她了,把她当成了绝佳的饕餮大餐,她该跳起来用双手暴怒地撕烂这些龌龊的脏东西!可是她突然开始心疼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以前养过的那对小仓鼠,就是那种待在笼子里装模作样玩风车的鼠辈,它们从来不会啃食她的指甲,无论是以前热闹的时候还是现在安静的时候。


庄河再也睡不着了。本该安心好好睡觉的年纪却再也无法闭眼,这大概是命运说过的最严肃的玩笑话。
庄河半睁着眼睛斜躺在沙发上,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促使她更清醒了些。外面狂风大作,马上就有一场风雪降临。

“天还是黑的呀!明天怕是来不了了吧。”

“会来的,就像你害怕黑暗,但它会来,你害怕光亮,它也会来,总之,只要是你害怕的东西,它总会来。”

庄河心里自言自语地盘问着这诡异的天气。不一会儿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听过太多的雨,有急有缓,有暖有寒,可这雨下得太迟,一想到这,庄河开始抽泣,但抽泣声总在高潮点被肺里弹出的咳嗽声淹没。明天就是她73岁的生日,这样的年纪说不上高寿,倒也足够令很多人羡慕了。

客厅的窗户没关,窗帘湿了一大片,沙发下的脚垫被风掀起一角,庄河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她没有径直去关窗,而是左转进了厨房,橱柜的门被打开,灶上的燃气呲呲地猛烈燃起,火光映得庄河的脸通红,她像革命时代的战士一样坚定,那火似乎在和她互相吸引,却又彼此久久对峙。庄河终是用灶上的火点了指尖的烟,火光此时已经温顺多了,安静地陪伴她一只烟的时光。

吸进肺里的烟急促地进、悠悠忽忽地出,庄河的整个肺都在坚强地忍受她的放肆,她感觉到它们在猛烈地燃,她一想到它们被裹在自己身体里无处可逃,嘴角竟痛快地颤抖起来。

九夏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四周黑漆漆一片,眼前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些什么,这应该就是电影院,她在小镇的商会中心楼上见到过。影院里稀稀落落地坐了些人,但看不清面貌。

九夏独自一人坐在影院的中心位置,屏幕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但是在九夏看来仍是不知所云。她想起身,无论去哪,只要不是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可是她的身体跟挂在风里的衣裳一样,完全不受控制,最终无力地瘫软在椅子里。

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可是这次她感觉到了异样,有些东西改变了,这让她觉着难受。

九夏努力地搜寻自己所有的记忆,她记得自己睡了一觉,有风,后来又有雨,还有啃食的老鼠,“它们可真是可怜的小东西!”她还记得她当时这样想来着。

然后呢?她再也不记得了。她现在的记忆跟金鱼一样,所有好的坏的,都融在那缸浑浊的水里。

这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她小心地呻吟着,双手揪着破败的床单,好像是这青色的床单害她如此又羞又苦。床边上一个瘦小的老人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从没见过如此瘦的躯体,让人不忍多看一眼,好像转眼人就会消失在目光里。但是老人的眼睛里却闪耀着光芒,她在期待些什么…婴儿出生了,脸上糊了一脸的红,哭声震消了老人眼里的光芒,老人没有伸手去抱孩子,转身走出了房门,任孩子在母亲下体的污秽物里颤颤巍巍地哭泣。她伸出的小手在半空中拙劣地勾画出她人生的第一道弧线,床上的女人强忍挣扎着剪掉孩子的脐带,将她拖到干净的床面上,给她盖上最厚的衣服,便也由她哭去了。
女人早已脱水,望着窗户上那个来不及修补的洞,半昏半睡地厥过去。

九夏的记忆里有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农村里都是在自己家里生孩子。但是她记不得她们家是不是也有那样青色的床单和那样瘦小的老人。

一夜无眠。

庄河的眼睛肿得像两条吸足血的水蛭,心满意足地趴在她眼睛上打盹。

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吃力地抱着一个箱子去到天台,那二十个台阶她走得异常漫长,大腿不听使唤地颤抖,呼吸跟不上脚步的节奏。随后她便在一个废弃的老式瓷盆里用一块钱的廉价打火机升了火。

庄河打开箱子,在里面挑出一件白色连衣裙,轻柔地抚摸,放进火盆,裙子沾上火的那一瞬间便猛烈地燃烧起来,不足30秒,便已燃烬。

昨天凌晨,有人来敲她的门,开了门来的人第一句话就是:“不得了了!你家老三跳楼了!”

她面无表情,只是懵了,挑出一件紫色长款羽绒服,抚摸,放进火盆,燃烧,燃烬。

她当那人只是玩笑,故意不让她这老太婆好过,便操起家伙什把人打跑了。

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将一双手工布鞋放进火盆,燃烧,燃烬。

“鞋子穿好,路才好走。”

等鞋子烧完,她才终于止住了强忍的平静,恸哭起来,雪又开始飘飞起来,薄薄的一层,落在她的脚上,脸上,头发上,又似她心里淌出的血,流得更远,落在了停滞的半空上。

一切都燃烬了,跟着她的思绪一起。

她放下了自己支撑身体的所有力气,躺在浅薄的雪迹上,再有一小会儿她就73岁,她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出生,很久以前她的母亲就告诉她:“女人必须在73岁前选择离开。不然后面会活得更痛苦。”

她的母亲是个坎坷的女人,她也毫不意外。庄河之前一直不懂的这些话,后来成了她老年生活奉若圣经的指导。

73岁,像个魔咒一样影响着她的生活,很多年前她就开始过上了倒计时的生活,这让她跟别人的关系更难处理,她开始不怎么出门。

“到此为止。”她这样想着。

雪快把她覆盖了。

庄河一动不动的脚突然开始蹬掉趿脚的鞋,只穿着厚重的棉布睡衣,小腿上的雪大片地掉落,雪姑娘大概也不痛快了,“又得花多少心思才能盖住这双腿!可真是个难缠的老太婆!”

小朵的雪降在庄河的人中处不再融化,她不再呼吸,跟冻死在冬田里的蛤蟆一样看起来毫无怜悯。

差一点她母亲的话就成了预言。

可是那该死的香烟和这该死的雪还是不足以让她这么痛快地死去。

那些难缠的亲戚们正在楼下的客厅里大声呼唤自己。她的脚冻僵了,像俩条冻羊腿一样绷直。可是她不打算回应他们的呼唤,便把鞋再又穿上,一直等脚暖和些才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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