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声音图书馆一直将向读者传播认真的音乐科普和音乐理念作为自己的立足点和目标。也许有时候话题不够热门，但我们从没改变过这个目标。然而我们一直很少系统的介绍国内的摇滚乐队和独立音乐人，毕竟，大陆的摇滚音乐发展历程并不像世界流行音乐史那样脉络清晰，它依然年轻，依然充满各种的可能性，不同地域与不同时代互相辉映和影响，呈现出一种纷繁的精彩。

所以为了记录这种精彩，我们选择从一个毋庸置疑的人物开始，他就是崔健。

崔健

崔健，可以说这个名字代表着中国摇滚的开端，他是真正堪称家喻户晓的“中国摇滚教父”。崔健的影响力依然强大（比如前段时间《中国有嘻哈》中GAI对《假行僧》的重新演绎），然而与这位摇滚英雄所带来的话题性截然相反的画面是，2017年8月23日，崔健最新发行了CD+DVD现场专辑《摇滚交响音乐会》遇冷，直到9月14日止豆瓣评价是187条，网易云音乐评论482条。

《摇滚交响》专辑封面

当然这张现场专辑收录的是2011年崔健的摇滚乐和交响乐的跨界音乐会，旧瓶新酒的招数，但是确实体现出他的才华和功力。只是对比他前两张唱片《光冻》（2015）、《给你一点颜色》（2005）的受关注度，也难怪有人会说，崔健是不是已经过气了。

我们不能指责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崔健了。毕竟，他的老歌听起来实在是土气十足，而近几年的新作又确实不讨喜，再加上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听西洋音乐。可崔健还是用自己充满“地气”的嘶吼唱着外面的妞儿和水里的鱼。

《给你一点颜色》专辑封面

回想当初，当笔者第一次听《给你一点颜色》的时候也曾不明觉厉，觉得：“这特么是什么啊？”不过，认真听进去之后，我惊奇地发现这张专辑充满了各种丰富的元素。在那些十分不和谐的旋律中，游走着爵士低音贝司、古琴和笛子、非洲节奏、摇滚箱琴等各种音色；崔健还在里面融入了山东、唐山方言以及青海花儿的采样，他甚至对邓丽君来了一次致敬。当然，还有他非常极具特色的沙哑嗓音，以及一点都不押韵又不连贯的说唱。这也正是这张专辑饱受争议的地方，因为过多的元素冲淡了专辑“摇滚”的意味，而更像是各种奇奇怪怪的风格大杂烩。

而到了2015年底的《光冻》，他突然又从上一张专辑那条极端的路线上退了回来，变得更加旋律化而悦耳。这下又有人指责了：“批评和洞见的集体缺席”，“和时代脱节”，“意识老套”…… 在抛弃了旋律的十年后，《光冻》中偏偏崔健又重新拾起了旋律，编曲变得简单，甚至可以说，年轻时崔健的那种如同军乐一样的力量完全消失了。曾经的崔建是朴素而充满了锋芒的，这种锋芒使得他迥异于当时的一切音乐人，使他成为了中国摇滚乐的代表。后来，《给你一点颜色》逐渐充满了新时代的光怪陆离，但是到了《光冻》，他抛弃了上个阶段的光怪陆离，也少了年轻时候的锋芒毕露，却增加了更多直白的表达。这种直白是编曲和旋律上的，也是文字意象上的，你可以认为这是返璞归真，也可以认为是摇滚老炮儿的死不悔改。

其实，崔健一直没有放弃思考，并把自己的思考写进歌里面。只是这样的思考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实在不够吸引力，没有话题性，不够刺激又节奏缓慢。

我们早已抛弃了从前耐着性子去听完一首歌的方式，现在获取音乐和资源太容易，也太便宜。更多的时候，前奏刚刚响起，不够抓人，就直接切换掉了。崔健是活在新时代的旧人，有人说：“崔健承载的符号与他面对的现实，有着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看似对立的两者之间，崔健做着自己，也接受着不可改变的一切。”只是，他一方面接受着矛盾，另一方面又无法避免这种矛盾带来的撕裂感；他坚持着思考，同时又试图将自己的思考与这个时代融为一体，而这种融合是否恰当呢？

《蓝色骨头》电影海报

2014年，由崔健编剧并导演的电影《蓝色骨头》上映，它隐晦地讲述了一个七十年代的摇滚青年——同时也是一个军区大院根正苗红的孩子——是如何接受了摇滚乐启蒙。

很难讲这个故事的内核是新鲜还是陈旧，因为它就好像崔健本人一样，一方面充满了对所在时代的疏离和反叛，另一方面又脱离不了它的烙印。这也间接造就了电影中两个年代故事的严重落差：旧时代的故事，崔健讲得流畅而动人，其中的人物形象甚至在新生代看来都颇具有冲击力，而当故事推进到了新世纪时，却变得顾此失彼，左支右绌，总是给人一种故意想要放低姿态想与年轻人沟通却不得其法的尴尬感觉。

曾经的崔健

面对时代，人性，爱情，家国，他像一块坚持自我的石头，又不断尝试改变。有人说，崔健最终还是又回到了90年代他曾经走过的那条老路。这是其他音乐家、至少是拥有崔健同等话语权的音乐家不愿也不敢去揽起的沉甸甸之话题，但他又与许多故步自封的老顽固们不同，崔健接受了新时代的变迁，将自己的答案和不安写在了歌曲和电影中，尽管这种书写有时候不得其法，有时候太过隐晦。崔健就是如此，也只有他还在执拗地做着这件事，在全球化浪潮当中，他始终扎根于中国的民族文化和本土现实，用那些晦涩的比拟，把我们身处的巨变写入歌中。虽然，他所得心应手是那些总显得有些陈旧。

《蓝色骨头》前半部分令人惊艳的独舞

可以想见，85后的年轻人对于崔健无动于衷是情理之中，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姿，没空理会一个老头子的唠唠叨叨；而70年代生人已经基本上功成名就，生活安逸，更加不想去搞什么家国历史，社会批判。可崔健总是想一本正经地谈那些话题，无论是欲望，幻想，飞速发展的时代，社会浪潮，到他那里总是被赋予上一种厚重的实感。

年轻的崔健

所以从艺术水平上来说，进入21世纪之后的崔健绝对堪称一流。虽然崔健总是显得不合时宜，他就是一根生长在红色年代里的《蓝色骨头》，是在消失的季节里爱上飞鸟的一条鱼，是一个在内心自我剖析与外界肤浅放纵之间挣扎的矛盾集合体。他并没有老去，现在也依然是他最年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