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记·伍子胥列传》记曰:“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后来,“人众者胜天”逐渐演变为成语“人定胜天”。几十年前,“人定胜天”的思想热烧国人的脑子,举国上下干了多少违背“天道”(自然)的事来。
人定胜天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何处去,很多这种简单的问题,作为人类,我们都没能予以准确地回答。
至于举世闻名的三星堆的那些种种谜团,我们至今还只能靠猜测,来予以推断。
2、
常常品味我的四川老乡李太白的《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是啊,“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说起古蜀国的历史,至今,我们基本上是一头雾水――蜀人来自于哪里?蜀人是蜀地的土著吗?蜀人如何创造了灿烂的青铜文化?蜀人为什么没有表情达意的文字?古蜀文化同中原文明有怎样的关系?蜀人后来又到哪里去了?
……
这里的每一个问题,即使我等皓首穷经,恐怕也难以解释清楚。
3、
以前的中国历史,持的是黄河文明中心论。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我对此就很疑惑:中国地大物博,远古交通不便,可以说很多“文化”、“文明”,都相对封闭,彼此近乎“绝缘”。那么,那么多的“文明”与“文化”,究竟是如何交流、发展的呢?
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三星堆文明发掘报告的横空出世,才让我恍然大悟――中华文明的起源,不应该是一个中心,而应该是多中心的;与地处中原的黄河文明相比,以地处四川盆地、成都平原的三星堆为代表的长江文明,并不亚于黄河文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4、
豪放派词人辛弃疾《鹧鸪天》曰:“聚散匆匆不偶然,二年历遍楚山川。”世间上的万事万物,聚与散,分与合,表面看起来似乎都是一种偶然;殊不知,这种“偶然”却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必然。佛家有谓:“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三星堆文化遗址的发现,就是这样的“必然”。
在现当代考古史上,1929年必定是一个绕不开的年份。
那一年,广汉农民燕道诚在自家屋后淘沟的时候,偶然发现一坑玉石器。在广汉县传教的英国传教士董笃宜听到这个消息后,1931年春,找到当地驻军帮忙宣传保护和调查,还将收集到的玉石器交美国人开办的华西大学博物馆保管。华西大学博物馆馆长葛维汉和助理林名钧根据董笃宜提供的线索,组成考古队,1934年春天由广汉县县长罗雨仓主持,在燕道诚发现玉石器的附近进行了为期十天的发掘。
可惜,这几次的发现、发掘和考古,虽然也收获颇丰,但都是在即将揭开沉睡几千年的少女神秘面纱之时,与“机缘”失之交臂。自1934年首次发掘以后,发掘就长期停滞。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才开始继续发掘。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遗址迎来了大规模连续发掘时期,前后长达20年。根据出土的大量金、铜、玉、石、陶、贝、骨遗物和复杂的地层迭压关系,按照当代著名考古权威夏鼐先生的主张,命名为“三星堆文化”。
至此,“三星堆”横空出世,震惊世界,被誉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5、
以前,中国历史教科书中一说到原始社会,就是河姆渡,半坡,大汶口,等等,等等。无可厚非,这些也是远古文化的遗存。但在我的印象中,一罐碳化的稻谷,一个黑色或者彩色的陶罐,三两个刻画符号,似乎就足以傲世了。
如今呢,三星堆的出土文物,打开了一道神奇的大门,引领我们走进远古文化神圣的殿堂,也才真正地让我们大开了眼界。请看――
世界上最早、树株最高的青铜神树。高384公分,三簇树枝,每簇三枝、共九枝,上有27果、九鸟,树侧有一龙缘树逶迤而下,可能为古神话传说中扶桑树;
世界上最早的金杖。长142公分,直径2.3公分,重700多克,上有刻划的人头、鱼鸟纹饰;
世界上最大、最完整的青铜大立人像。通高262公分,重逾180公斤,被称为铜像之王;
世界上最大的青铜纵目人像,高64.5公分,两耳间相距138.5公分;
世界上一次性出土最多的青铜人头像,面具,50多件;
……
还有数不胜数的各种精美的器物,就不必说了。可以说,每一个到三星堆参观的游客,听讲解,看遗址,观实物,无不对其建筑的宏伟、布局的谨严、精美的器物叹为观止。
6、
三星堆的古蜀人,是从哪里来的?高鼻、纵目的蜀国先民,与现今的中国人有何血缘上的关系?曾经辉煌数千年的三星堆古蜀人,最后去了哪里?他们是怎样淡出中原人的视线、淡出于中国古籍的记载的?
……
徘徊在三星堆,大多数人想必会和我一样,不断地思考这些“玄之又玄”的问题吧。
是啊,远离中原,却创造了辉煌的文化;交流困难,却留下了鸿爪的一痕。僻处西蜀的先民们,就是这样以自己的文化,感染着黄河上下,感染着大江南北。那一个一个、精美无比而又眼花缭乱的“谜”,却令某些地域的文化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7、
四川盆地就是一个“盆”,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盆”的四周成了阻断交通的“路虎”。于是有了“蜀犬吠日”,有了“危乎高哉蜀道难”。
但从古到今,四川人就向往着诗和远方。
从司马相如、扬雄的“北漂”、“京漂”,到陈子昂、三苏父子的京城赶考;从李太白的“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到“记诵之博,著述之富”明代高居第一的杨慎;就是近现代杨锐、刘光第、郭沫若、巴金,还不用说政治人物朱德、陈毅等等,他们哪一个不是心忧天下、苍生挂怀的人物?
同时,四川这个“盆”,既有包容天下之德,更有海纳百川之量――
诸葛亮,原籍山东,寄籍荆州,来到四川;四川人将“昭烈庙”改称“武侯祠”,念念不忘孔明丞相无上的遗德。
杜工部,原籍河南,四处流寓,居无定所,来到四川;四川人以“杜甫草堂”,安放子美先生愁苦的诗魂。
难怪,唐代的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满怀深情地赞道:“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别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已,闻则杰出。”
是啊,自古蜀人就有诗之情怀,也有远方高志。一旦崇高的志向辅之以脚踏实地的辛勤努力,一出名就震惊天下(“闻则杰出”),那是意料之中的了。
8、
《蜀王本纪》有个观点,认为古蜀人“不晓文字,未有礼乐”;而《华阳国志》则略有不同,认为蜀人“多斑彩文章”。无论从史的角度,还是从情感的角度,我都倾向于《华阳国志》的说法。
三星堆的祭祀坑,出土了5000多枚海贝,经鉴定来自印度洋。另外,还有60多根大型、超长、精美的象牙。由此可见,所谓“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古蜀国,并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么抱残守缺、胶柱鼓瑟;而是以开放的胸怀,接纳着四海的宾朋。
历史上,蜀人的文化曾经领先中原几个世纪,只是近现代因为种种原因落后了。但“知耻近乎勇”,只要奋起直追,一切都不在话下。
徘徊于鸭子河畔,欣赏着三星堆的葱翠草木,抚今追昔,总令我感慨万千。我想,身为蜀人,面对先民们含辛茹苦创造的灿烂文化,无论如何,我们绝对不能无动于衷……
2017年8月6日,星期日,于西都览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