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排而葬,天堂里是否比邻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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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斯塔科维奇、大卫·奥依斯特拉赫、罗斯特罗波维奇,三位伟大的苏联音乐家合作的一张唱片

小徐,黑龙江伊春市人。1990年代背井离乡来到俄罗斯先读书后当导游,已经在莫斯科生活了近20年。大概是中国人的胃纳消耗不了黄油和肉肠,小徐很胖,挺得高高的肚腩撑起T恤后人未免显得拖沓,但小徐,没有因此自轻,与我们相识不久就高调宣称:“我是莫斯科最好的中文导游。莫斯科的中文导游都是我的徒弟。”

我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

那一天,小徐带着我们参观新圣女墓地,指着浅褐色墓碑前一尊汉白玉雕像告诉我们,他叫列维坦,卫国战争时期的电台播音员,因其出色的播音效果在当时民众中有着极大的号召力,希特勒曾叫嚣,一旦攻下莫斯科,他马上要杀掉的两个人就是斯大林和列维坦。看到一尊似乎还在翩翩起舞的芭蕾雕像,小徐告诉我们,这里埋葬着乌兰诺娃,苏联时期传奇的芭蕾舞演员,《天鹅湖》经由她的编舞已成定版经典。松弛地躺坐在椅子上的,是夏里亚宾,十月革命以后逃亡法国不久客死他乡,留下的遗言是坚决不回家,但他还是被安葬在了这里,可见,斯大林有多霸道。马雅可夫斯基英俊、阴郁的及胸雕像安放在石柱上,呈三角形倒置着上面刻着翅膀和主任脸庞的墓碑属于图式飞机的设计者图巴列夫,形似钢板头像浮雕下有三个弹洞的墓碑下埋葬着穿甲炮弹设计者拉夫里洛维奇,黑色石柱上着一袭披风长长的刘海耷拉在脑门上的是《死魂灵》的作者果戈里,旁边设计成火箭样呈黑白色的墓碑是《变色龙》和《套中人》的作者契诃夫的……

契诃夫只是《变色龙》和《套中人》的作者吗?小徐的戛然而止让我判断,号称莫斯科最好中文导游的小徐,是一个知道分子。不是吗?创作了大量短篇小说的契诃夫是全世界短篇小说之父,这没错。可是,作为戏剧大师的契诃夫恐怕要比短篇小说家契诃夫更加波诡云谲、更加深广无边也更具当代性。2014年4月,台湾戏剧导演赖声川曾用联排剧的方式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推出《让我牵着你的手》和《海鸥》;美国剧作家卡罗·罗卡摩拉将契诃夫与其夫人欧嘉4年间写下的800封情书集合成剧,取名《情书》,被赖声川拿来以后改名为更易被人接受的《让我牵着你的手》,两个人一出戏用温婉感人的气息渲染了契诃夫对爱情、等待、和思念的诠释,从中我们可以寻觅到戏剧在契诃夫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他为剧本创作殚精竭虑的过程。《海鸥》,则是契诃夫勇于进行戏剧实验的例证,除背景被赖声川改换到了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剧中人物的姓名也全部中国化后让人稍感不适外,赖声川版的《海鸥》还是保留了契诃夫赋予《海鸥》的戏剧新气象,那便是注重角色内心世界的挖掘、散点化的反戏剧表现方式以及清新自然平淡真实的戏剧风格等等,无怪乎契诃夫被称作“二十世纪现实主义戏剧奠基人”。

然而,关于卓娅的解说,又让我相信,小徐正如他自己所说,是莫斯科最好的中文导游。

莫斯科新圣女公墓里的卓娅塑像,是一件青铜作品,她昂首挺胸双腿微曲,经过的人都会感叹:卓娅真美。听到有人称赞卓娅的塑像很美,小徐正色道:不是美,这座塑像揭露的是法西斯的残暴。卓娅被俘时年仅18岁,刑讯逼供不能让卓娅就范后,德国法西斯开始轮奸她,用射击逼迫她在雪地上不停歇地奔跑,割掉她的左乳头……雕塑家为卓娅做的这尊塑像,正是卓娅被找到的样子:头颅高昂是被绳索勒的,双手背在身后是因为被绳子缚得死死的,双腿微曲是因为被绞死时痉挛了,而敞开的左胸则告诉我们,那里的乳头已经不在了。德国法西斯的暴行激怒了斯大林,他亲自签署了一道特别命令,绝对不允许接受杀害卓娅的德军第197步兵师第332团任何官兵的投降,一旦抓到该团士兵,一律格杀勿论——讲解至此,小徐忧戚地顿住了。

像是要给我们“小徐是莫斯科中文导游们的师傅”一个旁证似的,我们刚从卓娅的故事中回到蓝天白云下的莫斯科新圣女公墓,一个带着一群游客的女孩一路高喊师傅冲着小徐奔跑过来。既然如此,我问小徐:“这里有没有音乐家的墓地?”小徐一愣,说:“我不知道团队里有喜欢音乐的。有啊,肖斯塔科维奇。”我的天!“一会儿我们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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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新圣女公墓里肖斯塔科维奇的墓地

他果然不很熟悉音乐家,在公墓里转了几个来回才把我们带至肖斯塔科维奇的墓地。回家以后端详他人拍摄的肖斯塔科维奇墓地的照片,才知道那幅刊登在《时代》杂志封面上肖斯塔科维奇头戴钢盔的著名照片,是我们前去参观的那几天由肖斯塔科维奇的乐迷轻轻地靠在公墓里最不起眼的墓碑上的。因其不起眼,无数次带游客来过新圣女公墓的小徐,只道得出他是《列宁格勒交响曲》的曲作者。不错,圣彼得堡被围城的那900多天里,肖斯塔科维奇创作的《第七交响曲》又名《列宁格勒交响曲》,于1942年1942年3月5日在彼时更名为列宁格勒的圣彼得堡古比雪夫“文化宫殿”的礼堂首演并同时对全国及国外做现场直播后,极大地鼓舞了苏联军民的士气。不过,带着钢盔、《列宁格勒交响曲》的曲作者只是肖斯塔科维奇的一个侧面,只有读过他的自传《见证》后再一部一部聆听肖斯塔科维奇的全部作品,才能了解和理解这个无奈地由着斯大林随性和随意地摆弄在云泥之间的作曲家。如果想通过一部作品听到肖斯塔科维奇的内心世界,那么,《第一大提琴协奏曲》是最准确的选择,你听作品第一乐章起始的那几段乐句,咚咚咚咚,犹如不期而至的克格勃的敲门声,又如作曲家逃遁的脚步声,更像是作曲家在斯大林政权统治下不知所措的心跳声。斯大林,是面对德国法西斯的暴行敢于喊出格杀勿论口号的硬汉,也是给如肖斯塔科维奇们带来连连噩梦的暴君。压抑太久,必要倾诉,肖斯塔科维奇为自己的学生和好友、大提琴演奏家罗斯特罗波维奇创作了这部作品,是心中无尽惶恐的释放。1959年10月罗斯特罗波维奇在莫斯科成功演绎过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后,其世界一流大提琴演奏家的地位更加坐实。嗣后,因声援索尔仁尼琴罗斯特罗波维奇被迫逃离苏联继而被剥夺苏联国籍又在1990年重新获得俄罗斯国籍,2007年因病死于莫斯科的罗斯特罗波维奇如愿安葬在了新圣女公墓。与死于1975年的肖斯塔科维奇的墓碑相比,他那以音乐元素为主体设计的墓碑大了许多,且中间隔了数排他人的墓地。不知道这对亦师亦友的音乐伙伴在天堂里是否已经比邻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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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堂里他们比邻而居了吗?肖斯塔科维奇和罗斯特罗波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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