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印第安神秘文化的连接——我在原住民部落的体验(一)

       算起来是前年9月,带着无数期待我来到了温哥华,一个对其印象仅仅止于《别了,温哥华》这个电视剧名儿的城市。我期盼着这个国家,和这个城市,能给我一番与众不同的体验,然后领着我走出几年的茫然与困惑。我离开这座城市之后,常常记起来的不是这里的现代繁华,而是它给我的与某种原始神秘相连接的体会。

       来了加拿大才知道,原来这边跟美国一样,在被殖民之前是有印第安原住民的,并且这些原住民的血脉并没有断,并且就在我眼前——我第一门课的老师,就是原住民。没错,他是一名副教授,头上并没有插着羽毛,英语说得比我溜不知多少倍,他穿着得体,儒雅地讲着课。当时我并没有对他黑白相杂的长发有特殊的感觉,外国人嘛,总是要哪里有点个性的。后来我才知道原部落居民(first nation)的男性是要蓄长发的。在加拿大,原住民被称为first nation,据我的理解,这个称呼是为了安抚这帮被抢了家的人们,说他们才是这片土地最初的拥有者,当然原住民不会接受这样没多少实质内容的安抚,并且一直反抗,这也是“太阳舞”仪式(Sundance Ceremony)的目的之一。

       这位教授,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他合适,在后来的太阳舞仪式上他给我的震撼远远超出我之前对他的认识和判断,也更新了我对“教师”的理解。他的姓氏开头与安谐音,暂且称呼他为安教授吧。学期末的最后一堂课,安教授领我们在学校里专门为原住民学生建造的建筑里面模拟他们的传统仪式。透进夕阳光的昏暗木屋里,鹰羽扇,艾草团,图腾柱,烟斗,和安教授披散开来的长发,让我被另一种文化的神秘深深吸引,隐约觉得我与那种文化有某种联系。在一种懵懂状态下(我的英语让我时常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安教授闭着眼睛向祖先祈祷的神情让我与他产生了某种连接,一种超乎语言的连接,仿佛他的家就在屋外的深蓝色天空之外,他用烟斗中缓缓升起的白烟作为媒介,与他的古老家人诉说着苦痛。尽管没有目光的接触,但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苦痛,湿润的眼睛凝视着他,静静地感受我内心被激发的苦痛。课的结尾,他说在暑假他会开一门跟太阳舞仪式相关的课程,课下我跑去向他确认,一起来问的还有一位南非的学生,是一个看起来40岁左右的白人,叫朱迪,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50多岁了。那门课的学生里,只有我跟她参加了后来真正的太阳舞仪式,用另一位原住民长者的话说,我俩是被“选中”的,而我们对此持有保留看法,但欣然视其为我们的一种幸运。

       暑期的课在7月份,一共有两周时间,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这课是要跑到阿尔伯塔省去上的,而且相当于露营,一堆东西需要准备。这让有胃病又怕麻烦的我纠结了好久,直到出发之前心里还一直打鼓,不过好奇心是可以战胜一切的哈哈。阿尔伯塔省的景观跟温哥华相差很多,让我想起了青海,有山,湖,沙漠,无际的草地,云低得好像就飘在头顶。也是在那里,我突然想起古人有说法,天好像是一个大碗扣在地上,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四周没有楼遮挡视线,一眼望到边就是碧蓝的天空和绿草地相接,感觉自己就快穿越到原始部落时代了,遐想万千。我们的目的地是原住民“黑足”(black foot)部落的一个保护区(reserve),当我到了才发现,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大概维持原样才是保护区的真正含义?这么说吧,以我住的地方为圆心,往四周看去,保护区就是一片荒草地,隐蔽处会有些小水沟,有一片不大的绿麦田,我的西北方向就是举行仪式的地方。我住的地方很酷,可不是普通的帐篷,而是叫Teepee(后面简称TP),是原住民的传统房屋,就像蒙古族的传统住所是蒙古包一样,原住民的传统生活方式决定了住这样的房子更加方便。他们非常强调土地与人的关系,跟我们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人合一这些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TP就是用雪松木(cedar)作为支架来搭的,鞋子用鹿皮做的,药也多是雪松、艾草这样的植物,还有装饰品也多是从周边植物取材。他们认为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生病了自然就可以治愈你,在自然养育你的同时,你也要帮助自然,从自然中学习。说更明白一点,我感觉原住民对自己的认知是把自己放在一个谦虚的位置上,与大千世界的其他动物无异,他们都有自己的语言、生活方式和信仰,这些跟他们本身的特性息息相关,万物有灵,在一片共同土地上繁衍生息,彼此尊重、互助,而不是征服与利用。在原住民的文化中,鹰、乌鸦、狐狸、水牛、河狸等动物都是神圣的,因为他们为部落带来食物、衣服、教育和生活上的启迪等,所以太阳舞仪式是原住民表达对太阳和自然崇敬、对动物感恩的一种方式,有点类似于祭祀,后面会详细描述。

与印第安神秘文化的连接——我在原住民部落的体验(一)_第1张图片
简版地图(原谅我的画技)


麦田

       在我住的TP里,有另外四个同学,都是原住民后裔,两个大二女生和两个50岁左右的女研究生,她们对自己文化的认识并不深入,这是源于殖民者在当地的洗脑教育。虽然这些同学并没有直接接受洗脑教育,但她们的父辈或者爷爷辈当年被强制送到一个叫做“residential school”的地方,后文暂且称为寄宿学校。这可不是一般的学校,因为这种学校残忍地切断了孩子们与自己文化的一切联系。他们不准回家,不准见父母,不准说自己的语言,很多孩子遭受虐待,或者由于不适应而生病,甚至死亡。这样的学校开始建立于19世纪末,最后一座寄宿学校在1996年才关闭。等到这群孩子出了学校,已经被教育成加拿大人了,对自己的文化可能仅仅停留在三岁小孩的认知。所以,原住民的文化可以说就这样硬生生被切断了,他们苦于如何恢复自己的文化传统,找到自己是谁。我想在那次模拟仪式中,我与安教授所产生的连接,就是源于这样一种痛苦,我对中华文化的认知,也是懵懂而又模糊。且别说对于中华文化,对于家乡的文化,我也是所知甚少。有时我在想,我对于自己的迷茫,或多或少不仅是对于我个人的迷茫,从个人到家庭,到地区,到国家,我其实都处于迷茫之中。历史与文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明白,而且他们本身就是流动的,是变化的。安教授想祖先求助的时候,那种深知个体渺小,却又真切渴望无极真理的对比,大概就是那种痛苦的来源。这种渴望是非常原始的,却又是非常鲜活的,好像是一种召唤,将一个人与一种望不见的深远联系在一起。

       闲聊中,大二女生中的其中之一丹尼尔问我为什么要上这门课,因为在这门课的20多名学生里,只有我跟朱迪没有原住民血脉(当然是在所知范围内),而我又来自中国。我对丹尼尔也好奇,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个白人,由于英语水平有限,我只知道她也是原住民,原住民有很多不同的部落,她跟我讲了她的父辈和爷爷辈的所属,但我并没好意思问她为什么她看起来完全是一个白人。我现在也没搞清楚这个问题,大概跟他们的血缘纯度有关。大部分原住民的皮肤比较接近东南亚人的肤色,黑头发黑眼睛,有些甚至看起来非常像中国人,比如另一个女生阿迪纳,她就是百分百原住民血统,但有些人可能只有部分血缘,看起来完全不像我印象中的印第安人。阿迪纳告诉我如果少于百分之五十的血缘,就不能被称为原住民了,也不能享受原住民在自己土地上的权利(比如用雪松造船,捕鱼,采摘等)。回到丹尼尔的问题,我回答她因为我对原住民的文化很感兴趣,之前从历史课本里看过印第安人的照片,但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实际上我以为印第安人都被殖民者杀光了,幸存者可能生活在原始丛林,头上戴羽毛,身上围兽皮,所以我能看到原住民后裔非常惊讶,但我当然不能这样告诉她)。丹尼尔说,她很高兴我能参加他们的仪式,并且希望我能让更多中国人知道原住民的现状,所以这也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之一。顺便说一下,在加拿大的社会科学学术圈里,一个词经常被强调,“decolonization”,意思是反殖民。具体来说,这是源于原住民对殖民者行为的不满,抢占了他们的土地和资源,杀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原住民,对存活的原住民又进行教育上的殖民。往大里说,人其实都是被殖民的,被某种思想,某种生活方式,某种意识形态,从这个层面,我觉得反殖民可以作为任何人或者民族自我反思和审视的一种方式。所以,反殖民是原住民的目标,他们希望能够尽量回复到他们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当中,反对思想被西化。其实,从我的角度看,原住民究竟想要什么并不是那么明确,毕竟他们这个群体当中也有不同的声音。而且自己的文化被切断,如何才能接上呢?文化这么大的一个概念,那么多不同的部落,实在是一个费解的问题。但他们仍旧在不同的领域做着自己能做的努力,比如安教授的研究领域就是在反殖民这个概念的大框架之下的,他主要是将原住民传统的教育方式系统整理出来,在西方的学术框架里面试图说服西方学者看到原住民教育方式的优点,以及如何能应用到当代教育中。说到这里,就有一种别扭感,就好像我要表达我自己文化的一些东西,但却要以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来建构它们,并且对于原住民来说,自己的同胞百分之九十都被西方人干掉了那是种什么概念,我想在这些努力当中无一不是在哽咽中艰难摸索着,而每一步又是那么沉重和颤抖。我想在这些原住民后裔的心灵深处,有着幸运,责任、自尊和希望,同时也有着怨恨,愤怒,自卑和不安。他们坦然接受这种黑暗与光明并存的现实,睡在我旁边的艾瑞卡对我说,虽然他们遭受了重创(trauma),但也正因此他们很团结。安教授也曾对我说过几句直戳心灵深处的话,大致意思是虽然我们受到伤害,但我们不能以相同的方式去报复。在原住民的文化里,万物都是一体的,统一于一个更大的概念。殖民者犯了错误,就好像一个人的胳膊出了问题,折磨地这个人很痛苦,但他怎么能把这胳膊砍掉呢?如果真正懂得并且要坚持这种传统文化,是要用这种一体的概念去治疗这胳膊。所以尽管反殖民的过程尽管痛苦,但他们绝不会采取极端和暴力的方式,因为这本身就违背了原住民的文化。安教授说,每当自己心中燃起愤怒,都是这样一遍一遍平复自己的情绪,接受精神(spirit,原住民十分强调形而上精神的力量,认为这种精神来自于遥远的祖先)指引。暂且不说原住民有没有这个能力进行武力反抗,安教授的一番话让我日后以一种更加谦卑的姿态去了解原住民的文化。尽管之前我并没有自诩为“文明人”来了解这从原始走来的神秘文化,但不得不说我内心多少是对这文化有质疑的,这可能来自于我对印第安人的刻板印象,但是安教授让我感受到这种文化背后的智慧,让我对自己肤浅的以貌取人的思维常态感到羞愧。物质与精神不一定是对等的,野蛮与文明的真正涵义也并不如我所想。

PS:本想用一篇文写完的经历,写起来才发现还有不少东西想表达。文中都是我个人所见所闻所想,如有任何错误或不妥先说声抱歉,欢迎朋友们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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