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四书《孟子》【3】

2016-03-09 华杉

梁惠王说：“我做的不错呀！我比邻国国君对人民都好！”孟子说：“你最多是没他们坏，五十步笑一百步。”孟子劈头盖脸，直指梁惠王政策杀人。梁惠王倒也认账：“愿听先生指教！”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说：“我对于国家，也算是尽心了。河内地区得了饥荒，我就把那里的一部分老百姓迁移到河东，再把河东的一部分粮食运到河内。假如河东遭了饥荒，也是一样处理。我看周边其他国家，没有一个像我这么替百姓打算的。为什么邻国的人口不见减少，我的人口不见增加呢？”

孟子的王道逻辑，就是来之，富之，教之，就是近悦远来。我们讲仁义，行王道，则天下归心，天下的人民扶老携幼都要到我国来，我们的人口就多了。人口多了，有富民政策，让他们富起来；再有礼仪教化，让他们知书达礼，这就建成了理想社会。这么好的王道乐土，近处的人民非常喜悦，远方的人民争相赶来，全天下都归服，就王天下了。

梁惠王说，你讲的有道理，但是我对人民不错呀！比邻国都好！但是他们的人怎么没有争先恐后移民到魏国来呢？

孟子说：“大王您喜欢打仗，咱们就用打仗来做个比喻吧！战鼓一响，枪尖刀锋一接触，就丢盔弃甲，倒拖着兵器往后逃跑的，有的跑了一百步才停下来，有的跑了五十步停下来，那跑了五十步的，笑那一百步的胆小，您觉得如何？”

梁惠王说：“那不对，只不过他没跑到一百步罢了，那也是跑呀！”

孟子说：“大王如果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要再希望您的人口比邻国多了。”

梁惠王的心态，涉及两个问题：

一是尽心尽力的问题。一般我们说，一件事情没办成，给自己一个理由，说“我尽力了”。但其实没尽心，没有全身心的调动起来去思考，去努力，不过去打一转，就回来开脱自己，说“我尽力了”，那叫自欺欺人。梁惠王呢，他自欺欺人，欺到深处了，居然直接就说“我已经尽心了”。不过是尽了一点赈济饥荒的基本责任，就以仁君圣主自居了。

第二，不能去跟别人比，特别是跟比自己做得差的人比，不要去评判别人。做一件事，要做到位，跟别人做得怎么样没关系。做到位了，自然有那结果。不能认为我比别人做得好一点，就该得到奖杯。当你去和别人比较的时候，心里装着一颗比较的心，怎么比都能找到自己比别人强的地方，那还是自欺欺人。我们只有一个原则——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只要是没达到效果，都是自己的原因，在自己身上找，才有意义。

孟子接着说：“如果使民以时，农民在耕种收获的季节，不用打仗劳役，妨碍农业生产，那粮食便吃不尽了。”

言下之意，您别把赈济饥荒当功劳，饥荒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你今天跟秦国打，明天跟齐国打，粮食储备都吃完了，农忙时节还抽调青壮年练兵打仗，那不饥荒才怪呢！中国古代对粮食储备有清晰的标准，三年，则有一年之积。每三年能存下够全国吃一年的粮食，六年存下两年，九年存下三年。所以孟子说得很清楚，只要不折腾，粮食根本吃不完。饥荒不是天灾，都是折腾出来的。对饥荒，全世界有很多研究，包括亚当斯密《国富论》，还有饥荒研究专家，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印度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写了一本专著《贫困与饥荒：论权利与剥夺》，都认为饥荒不是天灾，是人祸，都是政治原因。

接着说：“如果细密的渔网不到大的池沼里面去网鱼，那鱼也吃不完。如果砍伐树木有一定的时间限制，木材也用不尽。粮食和鱼都吃不完，木材也用不尽。这样老百姓对生养死葬都没有什么不满。老百姓对生养死葬都没什么不满，这就是王道的开端了。

“在五亩大的宅园里，种上桑树，那五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穿上丝绵袄了。鸡狗猪等家禽家畜，家家都有饲料和工夫去饲养，那七十岁以上的人都有肉吃了。一家人百亩的耕地，不去在农忙时节征调民力，妨碍他们的生产，那一家数口都可以吃饱了。这时候，再好好的办些学校，教化他们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尊老爱幼的道理，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头顶肩背着重物在路上行走了，因为有年轻人去帮他！七十岁以上的人能穿上丝绵袄，吃上肉，一般老百姓饿不着。这样还不能使天下归心而王天下的，还没有过！

“但今天您是怎样呢？您养的狗，吃的是人的食物，可能比人吃得还好！却不知检点。路上有饿死的尸体，却不打开粮仓去赈济，或许还留着粮食打仗用吧？您只记得自己河内赈灾哪一回的功绩，别说那饥荒，本身就是您折腾出来的。您没看见现在路上还有饿殍，粮库里还有粮食吗？怎么没有开仓赈济呢？看见人民在饿死，却说：‘不是我的责任，是今年气候异常，是天灾。’还自称比秦国国君，齐国国君做得好。这和自己杀了人，却说：‘不是我杀的，是刀杀的’，有什么区别呢？！

“大王如果不去归罪于年成，而是从自己做起，从根本的政策着手，那别的国家的老百姓都来投奔了。”

孟子劈头盖脸，说得毫不客气，直指梁惠王的政策杀人，梁惠王倒也认账，说：“寡人愿安承教。”我很乐意得到您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