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卡在一排排整齐码好的车队里一动不动，抬头就能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又变回红色。
我皱了下眉头，低头看了下表，2:10。纵然B市这种交通况都已经磨的人没了脾气，心理资商师的职业习惯还是让我忍不住关注时间。
我把车窗摇下去了一点，松了松领结，眯着眼睛习惯性从口袋里掏烟，看到倒车镜里，的士司机眼神里无处发泄的烦躁，又把手放下。
呵，可不想让他有个可以发泄的口角。
昨天下午突然收到大学上铺兄弟L的短信说要聚一聚。毕业之后两年没见了吧，小L是个独生子，家里有钱又有关系，大学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模样，又长着一张小白脸。毕业之后顺理成章的拐走了系里最漂亮的女生，一毕业，家里就顺便给小两口在B市置办了写字楼，相必现在是过的不错了。
突然来找我，干么呢？
正想着，车子憋了一口气似的哼哼哧哧的往前挪，司机终于把他那口气顺着油门踩了出去。我趁着他眼神里的兴奋劲儿上来，点了一根烟。
小聚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家小有名气的餐厅，我迈出出租车，踩着充门面用的新鞋，小心的避开前面的一处水坑。我低头看了眼鞋，又抬头看了下玻璃门里倒映出来的那个相亲似的男人苦笑，明明是个兄弟间的小聚，还是少不了一层武装。
我灭了手里的烟，扶了下西服外套微微压出来的褶皱，换上成功人士的职业微笑，跟着迎宾走进包厢。
一进门，能放得下四五个人的小包，只有L一个人坐在窗边，倚在窗台上。看到我进来，眼里突然放了光彩，想要起身，被我快走一步按着肩膀压了回去，手下的肩膀隔着外套摸的到骨头。
一桌子五花八门的菜，L挥手散了服务员小姐，我把西服外套脱掉，小心又故作潇洒的叠成三折放在椅背上:
"哎？怎么就你小子！其他人呢？"
"没有，我只请了你"
小L低着头摆弄面前的玻璃杯，飞快的略了我一眼又垂了下去。"嗯？"我略惊讶的一挑眉毛，才仔细打量起L，漫不经心的模样，简单的一个机车夹克，里面是一件军绿的棉质体恤，清瘦的锁骨从领口透出来，肤色白到透明，却因为瘦，比大学时候多了几分棱角。
"我......"小L盯着他手里的那个空玻璃杯，微微挺直身子吸了一口气，"我，我要结婚了。"说完保持着那副给自己打气的姿势，手里的杯子不曾放下，抿起嘴唇直直的看向我。
我微微一怔，随即摆出官方的微笑"这是好事啊，你和她都一年多了…"小L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阻止我继续客套下去:
"我不想这样结婚!你知道的我...."小L说完又飞快的略了我一眼，眉头锁住，低头看他那个杯子。
看这幅情景，我心里咯噔一下。
两年心理资商遇到的所谓"同性恋"的情况也有过几例，却也只是无关痛痒的照本宣科，一派我懂我了解的样子敷衍过去。这事儿要今天就摊在我自己身上，我还真的有点说不出的烦躁。我点了根烟，把右腿架在左腿上。
小L看我没有接话的意思，继续说"我和她上床了，她好美..."
小L看我的有些诧异的神采，向前探身子急急忙忙的补充"你不要误会！她一直很爱惜自己的，直到我们谈了一年多她才突然提出来的!我们，我是真心爱她的！"小L说完最后一句显得有些颓唐
我一头雾水，试探性地说:"这样结婚不好么？你觉得她不够爱你？恐婚也很正常啦…"
"我不知道她爱的是不是我..."小L看着我的眼神变的涣散自言自语起来:"我好爱好爱她，想抚摸她，亲吻她，昨天她从浴室走出来，只裹了一件浴袍，她真的好美，沐浴之后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掉，慢慢走过来，明明很害羞还要强装着没事儿的样子走过来"
小L轻笑着，陷在他自己的回忆里"她坐在我旁边，我抽出毛巾慢慢帮她擦干头发，她像小猫一样两个手放在膝盖上，攥着自己的浴巾，时不时瞄我一眼，被我逮到目光又低下头去，脸上的红晕就更明显了。"
"她是个急躁的小猫呢，可能是嫌弃我擦头发太磨人，一把就把我摁倒了呢…...眼里有兴奋有期待，那眼里在泛着光呢！你能想象得到么？"小L眼里泛着期许的看向我，我胡乱点了点头，心想我要是想象的到你还不得拿刀砍我。
小L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和一个两年不见的舍友讨论自己和女友上床的细节是多么诡异，继续说"她慢慢坐上来，我感觉自己又回到母体里面了，蜷缩成婴儿的体态被羊水包裹的样子了，我想在这一刻溺死过去，却没有想要征服的冲动…你懂么？我想和她做爱，想体会那种被包裹被满足的拥抱…而不是深入进去！我！"
小L越讲越急，最后整个人脸涨的通红，他用两个手背贴住自己的脸，让温度降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两手贴在两颊，嘴巴紧抿的挤出一点血色，厚厚的眼睫毛密密的砸下来。
这幅画面，怎么说呢，秀色可餐…
小L放下手，交叠在一起铺在桌子上，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又变成之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声音飘渺的从远方飘来:
"就是说......我爱她。但是，我想像一个女人一样爱她。"
"什么？"我举着烟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无法分析现在的情况。
"我觉得我是个女同性恋！"小L近乎用尽气力吼出这句，又咬着下嘴唇，眼里居然闪出了些泪光，葱白一样的手指绞在一起。
我正了正身子，掐灭了烟，把右腿放下，探了下身子: "什么时候开始发觉的呢？"我换上一副应付来资商的患者的模样，道貌岸然的口气。
小L全然不知他现在已经变成了那个心理有问题的病患，微微抬头思考了下，说:"初中的时候吧…我初一的时候和母亲一起去看天鹅湖的演出，那些女孩子在灯光下面，盈盈的样子真是太美好了，我感觉我内心有种冲动要溢出来，那个时候我还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不对…"
"有告诉过别人么。"
"没有，我告诉母亲想去学芭蕾舞，母亲却很生气，说那种舞蹈会柔化了男孩子的筋骨，送我去了跆拳道。"L单手托下巴，低头轻笑。
"我那个时候就明白，我自己这个样子，是不被接受的。"小L顺着抿了下嘴唇，不经意的用手指把眼前的碎发拨过去:
"我一直尽最大努力避免让别人看出来，强迫自己做男孩子会喜欢的事情啊。你知道的，我每天有一半的时间泡在健身房，我也会和一帮男生一起打电动...但其实我挺讨厌这些东西的。感觉网吧也好，健身房也好，那种所谓的男人味，都淹没在一堆烟味汗味里面......"
我点了点头，看着刚刚掐灭的烟，微微有点尴尬。
"不是说你啦，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男孩子"小L一眼看出我的局促，保持单手托腮的姿势，冲我眯着眼睛笑了出来。
我一瞬被闪花了眼，心脏胡乱跳了几下，手习惯性的去掏烟，想起L刚刚说的话，又放了下去，压在膝盖上。
"咳，这......" 我清了下让嗓子:"也许是你童年没有完成的愿望造成的夸大的心理暗示，其实你对于自己的性别判断，可能是芭蕾舞牵引出来的一个执念...."
小L低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想是这样呢？其实啊，我偷偷的去学校的芭蕾舞俱乐部看她们跳舞呢。她，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因为她才去芭蕾舞社，其实我是为了芭蕾舞才去看她。"
"别人都觉得我是好好先生，最喜欢陪着她去买各种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一点脾气也没有。大家不知道每次陪她去逛街，我的手触碰到那些丝绸缎面的舞服，那些锆石镶嵌的高跟鞋，我有多兴奋"小L两手虚虚的伸到面前，掬着一捧脆弱的空气一般的，眼神里闪着希冀。
"你知道么,我常常买些女式的衣服鞋子包包放在家里，她每次来，都会发现这些'小惊喜'。我爱她，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送给她，但是我的内心却需要一个女孩子一样的呵护…"
小L低头，抿嘴"她真的很好，懂事大方，就算被我惯出的小公主脾气我也喜欢的不得了。她是个完美的女人，她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无可挑剔，但是...."
小L单手掩遮住眼睛和上半张脸"但是，她爱的是我构造出来的这个男人！"
"这样不好么？"我微微皱眉，想伸出手去，扯开他那只遮住面孔的手，看看那颗琉璃般的眼睛里是不是又蓄了泪。
"我之前也觉得这样很好"L放下手，抬头看着天花板"我爱她，我愿意给她一切我可以给她的。她也爱我,就算爱的是我这个男人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幸福就好了，借着她的幸福我也有机会触碰我爱的东西.......但是......"
小L慢慢吸了一口气"她变了，她察觉到了。"
"怎么会？！我睡在你下铺四年都没察觉！"我胡乱摆摆手，口气里的遗憾自己都感到惊讶。
"是真的！"小L显得有点着急，额前的碎发掉下来挡住了眼"本来我掩饰的很好的，但是我们上床了…"
见我一脸奇怪的表情，L微微涨红了脸辩白到"我不是没有生理反应，但是那种生理反应不是我的。我当时冷静的看着她在我身上起伏，看她的眼神满满涣散，微微张口的沉醉其中的样子…"
L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我嫉妒的想要杀了她...我想飞快的起身掐住她的喉咙...我只能两手死死的抓住被单，按住自己...."
"可是你刚刚说你宁愿溺死在，啊，做爱的时候"我略显尴尬的说。
"她抱住我慢慢坐上来的那种温存，我真的爱死到骨子里....慢慢研磨的包裹住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被填满了，我确实想要死在那一瞬间的.."
小L张了张口，闭上了眼睛:"但是她开始要求调动我伪装出来的男人的部分，让我很恶心。我伏在她身上抽动的那种厌恶感，像是网吧里，夜店里所有汗味，烟味，腐烂气息一瞬间的爆发！我的动作不很积极，她便自己坐在了我的身上…"
"她结束之后，感觉很开心，说了些有的没的...偎在我的怀里，我却像是已经死了一样...我的表情一定很僵硬..眼神一定很可怕..我忘记后面我们做了些什么了.."
"女人满足了之后不会这么敏感的，你想太多了"我含含糊糊的安慰道。
"不一样了，我们上床之后，她似乎认认真真的打算要嫁给我，再也不碰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的那些首饰和礼服了，那些高跟鞋她也送给了她的姐妹。她说她要努力学会变成一个贤妻良母了，每次我见到她的样子就是普通的T恤牛仔，精致妆容也不见了"小L越说越快，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她离我爱的那个人，离我本来可以触碰的幸福越来越远了....."
"女人都是爱美的,你多带她去参加些轰趴，她自己就会注意了…"我看的他濒临崩溃模样也显得有些急躁。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知道我还爱着她，直到昨天，她告诉我，她放弃了她的芭蕾舞......."
小L两手架住额头，撑在桌子上，"她接下来说了什么我都听不清了，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手攥着她脖子，她的脸已经变得乌紫了，满脸的不可思议，眼睛瞪得老大，从眼眶里翻出来，嘴角还有口水，呵呵"
"你...你杀了她？"我这才注意到L纤细的手腕手背，隐隐的有些抓痕和淤青。
"我想是的吧，"小L把下巴支在交叠的手上，眼神冰冷到没有感情，他抬起眼，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一个虚幻的梦境 "你知道么，她死掉的那一刻，我觉得她好丑。"
小L说完，把头埋在手下轻笑出声，像个刻薄又让人着迷的黑寡妇。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我们，我们可以把她的脸砸烂，特别是牙齿和头发，这样可以推迟查出她的身份的时间...."我舔了舔嘴唇飞快地说…"开我公司的公车，凌晨的时候，绑上石头扔到X市的河里去.."
"我们？"小L猛地抬头，像是第一次认真的把我看到眼睛里去。我站起身，看着他形状美好，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嘴唇,按住他的后脑勺吻了下去
"没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