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晚上十点，杜美路“维多利亚”咖啡馆里的客人都已散去，服务员们开始打扫店堂。
弹簧门被推开，进来了几名黑衣男子，东张西望之际，一名服务生迎上去道：“抱歉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欢迎您明天赏光。”
领头的黑衣男子满脸横肉，一把推开他，走向一名长相甜美的女服务员：“你是莫倩儿小姐吧，劳烦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什么人？”莫倩儿问。
黑衣男子道：“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吗？快点走，不要浪费时间了。”
旁边的服务生大着胆子说道：“这里是法租界，你们不要胡来。”
黑衣男子反手一记耳光，那服务生嘴角顿时流出鲜血，一屁股坐到地上说不出话来。他甩了甩手嬉皮笑脸道：“法租界，吓死老子了。莫小姐你不要怕，只要乖乖配合，保证不让你受皮肉之苦。”
莫倩儿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其实她已多次想象这一刻的到来。可是那些人来的还是太快，她来不及做准备。
明天下午，她的“表姐”将会如约来找她，如果“表姐”被捕，“表姐”的上级“贝多芬”就会陷于危险，对这个以“贝多芬”为核心的战略情报组而言，将是没顶之灾。
她要求换件衣服。黑衣男子神情轻松道：“快点，不要耍花样。”
莫倩儿走进更衣间，脱去绿白相间的工作围裙，她心里一阵难受，父母远在昆明，今生怕是无法再见。
她抱着外套走出来，对不速之客们道：“走吧。”走出咖啡馆，她轻轻说了声，有点凉。
隐藏在外套下的“掌心雷”发射出两颗子弹，一名黑衣男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趁他们乱作一团，莫倩儿扔下外套，飞快向旁边跑去，只要拐进小路，脱身的胜算就多了。
跑了几步，她看见迎面又有几名黑衣男子拦截过来，他们早布下罗网。她向着他们射出了剩余四发子弹，忽然觉得背后被什么东西一撞，几乎透不过气。
莫倩儿倒在地上，觉得浑身凉彻。恍惚中，她看见那个带头的黑衣男子走到她跟前，摇摇头道：“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为啥要和我们七十六号作对。”
莫倩儿缓缓抬起手臂，“掌心雷”枪管正对着他，那人往后退了步，嘴里骂了一句，然后对着她扣动了扳机。
夜空如一张巨大黑幕，无声地笼罩大地。
“福源茶楼”位于公共租界里的跑马厅路，也是中统苏沪区的一个秘密联络点。茶楼老板周宜中通知骆雄，特派员陆成凯在早上八点与他会面。
骆雄到茶楼时，天色已经大亮，街边的早点摊热气腾腾。路上形色匆匆的上班职员、莫名焦虑的买菜主妇、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和悠闲逛街的闲人汇成喧闹人流。
陆成凯已经坐在二楼一间包厢里。骆雄进包间之前扫视了一下周围，二楼靠窗的一排座位坐着几个体格健壮，但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人。老板周宜中站在楼梯口，示意一切正常。
如今公共租界也不安全。上海沦陷后，日军已经控制了公共租界苏州河以北的地区。占领上海当天，日军就逼迫工部局签订协议，严禁一切反日活动。一个月后，日军一支六千人的武装队伍公然在租界内游行示威。
之后，日方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后盾，步步紧逼，不断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日方在租界里设立专门机构，派驻宪兵“维持租界治安”。巡捕房里不仅增加了大批日本巡捕，还有多名日本人占据了工部局警务处的高级职位。
更令人侧目的是，就在这几天，日本人冈本被推选为工部局副总董。
相比之下，法租界的情况稍稍好些，法国维希政府与日本同属德国盟友，日方留了面子，不似对待公共租界那样咄咄逼人。
陆成凯看见骆雄进来，立刻站起身握住他的手道：“我都知道了，让你们受苦了。”
“刘绍坚是叛徒，他出卖了我们。”骆雄道。
陆成凯叹了口气道：“此人做事周详严谨，我到上海以来，一直视他为左右手，唉，没想到。”
骆雄恨恨道：“我最恨卖国求荣的王八蛋，落到我手上，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陆成凯让骆雄坐下，桌上已摆好了小馄饨、油条、小笼等早点，“来，先吃早饭。”陆成凯关切地招呼他。
骆雄也不客气，坐下拿起油条大嚼起来，边吃边问：“这个联络点安全吗？”
“安全，刘绍坚不知道这里。”
“特派员，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骆雄急切想知道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陆成凯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我一直很欣赏你，亚尔培路那次，我觉得你勇敢又有头脑，党国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骆雄放下了筷子，慢慢咽下小笼包，然后望着陆成凯道：“特派员，您说的党国，是蒋委员长的党国，还是汪先生的党国？”
陆成凯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以你的本事，在五十八师只做到副连长，可见他们无识人之才，我看你至少能当个团长。再假以时日，做到旅长、师长完全没有问题！”
骆雄擦了擦嘴，叹了口气道：“您是果公钦点的特派员，负责重建苏沪区的工作，可谓责任重大、地位尊崇。要不是你我现在面对面坐着，杀了我也不信您居然会背叛党国。”
陆成凯盯着骆雄道：“汪先生救民于战火，顺应潮流，你也看到了，日本势如破竹，德国在欧洲也频频得手，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瞒你说，伍庭笙他们也都加入到了和平建国运动中来。”
骆雄忽然笑了起来：“可笑、可笑，我们这些卑微小人冲锋陷阵肝脑涂地，你们身居高位却整天想着荣华富贵，又贪身怕死，我真为死去的兄弟感到不值。”
说话间，包间的门打开，茶楼老板、中统“福源茶楼”负责人周宜中带着两名男子进来。
“老周，你也……”骆雄说。
周宜中有些尴尬，“这个，我服从命令，执行上级，哦，就是陆特派员的命令。兄弟，你也不要再固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