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管自白

我是一名网管,但不是一个普通的网管。我和那些整天只知道打游戏、忙着跟出入网吧的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的网管不同,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作家,像小僧、江南那样。在我看来,就拿西奇来说,《佣兵天下》之流根本不入我的法眼,只有《龙族》才能当得起我的称赞。


作为一个未来的作家,我的乐趣是观察人、观察周遭的事物,在脑海中里把他们转化成文字,享受文字流过意识时的快感。今天也是如此。


七点整我到网吧顶替了夜班网管,网吧里短暂地喧哗了一阵,是那些刚刚包宿结束的高中毕业生和大学生在呼朋引伴地走出网吧,他们支着疲惫不堪的脑袋蹭过地板,走向外边刚刚明亮起来的世界。网吧很快安静下来。


早上第一个顾客是一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看起来不像是网吧常客,更像那种每天好好学习、实习、工作的“好男人”。我看着他慢吞吞坐下,开机,动作有一丝犹豫。他输入了身份证号码,打开了“对战平台”图标里的“11对战平台”,我心里一阵窃喜:吓!这样的好学生也会一个人来网吧打dota呀,真是可悲!紧接着我就很失望,对他失去了仅存的兴趣。网吧门口进来了一名女性顾客,我的注意力随即被她吸引过去。


不久白班的吧台小姐刘文艳也来上班了,她很漂亮,不,应该这么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是搜索“描写美女的诗词”出现的第二个句子,作为一个作家,当然要注重平时的积累。我对刘文艳有好感,我不否认,但我觉得一个网管喜欢吧台小姐实在太俗,太没有“文学性”,何况喜欢她的男人太多了,有不少附近的混混我也惹不起。


十点多网吧开始逐渐迎来这一天中的主要客户——放假结伴来打游戏的学生。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都不少。每当想到他们编各式各样的借口瞒着父母出来玩,我就感到好笑。那些借口无非是这样的:去图书馆学习;去朋友家玩;去同学聚会;去完成实践类作业。我正这么想着,门口进来一位神色惊慌的大叔,他一下就吸引了我。


一般来说网吧确实会有不少中年男性,比例仅次于学生党,他们一般抽着烟,同时跟好几个年轻女孩样的网名聊着QQ,或者看看国产狗血电视剧,玩玩毫无技术含量的脑残网页游戏。但这个大叔很不同,他的表情不是那种中年男常见的百无聊赖,而是忽闪着眼睛四处观望,像一只受惊的营养不良的野兔。他裹着常见款式的深蓝色大衣,右手揣在宽大的大衣兜里,到吧台小姐那里办理上机,不小心把身份证掉在了地上。他用左手捡起身份证的样子显得很惊慌,收下找零的钱后就走到了网吧里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我放下手里的小说,饶有兴趣地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去。他的位置是网吧的最后一排,背后有一些空荡荡的椅子,靠着墙,正对着一排排机器,椅子的旁边就是厕所的入口。我想象着这个男人的性格、成长环境、朋友和亲人,以及最近遭遇的不顺心的事情,一般来说,知晓一个人的人物历史,他才真正活在我的心里、我的笔下。我正为我精辟的论断自豪着,发现中年男子四处张望,很明显地留意着角落里的我,不断用眼角余光扫着我。我心中暗暗笑笑,煞有介事地站起来走了,就像给他一个“你现在可以爱干嘛干嘛了”的示意。我走到本网吧的监视器屏幕前,心中嘲笑着这个男人,他没发现摄像头就在他斜后方的头顶呢。


监视器里的他假模假样地点开了几个网页,无法是一些论坛、贴吧之类的东西,我心里很明白这是为了有人走近时快速切换好掩人耳目用的。奇怪的是他用左手拿着鼠标,姿势非常怪异让人想到他的右手可能有什么畸形毛病。我感觉我正在与他人分享着一些秘密,因此不由自主地兴奋了起来。我想起《楼下的房客》里的房东就是这样通过监视器窥视甚至改变房客们的生活,由此制造他想要的戏剧冲突满足他当导演的欲望。我想我正在做的事已经接近九把刀笔下虚拟的这个人物。不出我所料,中年男子最后点开了一个网站,虽然由于监视器的分辨率不高我看不清具体细节,不过看那大红大绿的广告和熟悉的排版,我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国内某知名黄色网站。基本上,在网吧里畏手畏脚鬼鬼祟祟的人十有八九是想看这些的。其他的网吧都在电脑里安装了反黄软件,我们老板没那么办,只在墙上贴了一幅“本网吧禁止浏览黄色网站”以应付检查。我决定作弄一下他,这样子干预现实生活本是作为观察者的作家的大忌,不过这实在太好玩了。


我悄悄走近他,装作要去上厕所。他无疑很警觉,在我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就把页面切换到刚刚打开的论坛,装作在浏览,我直直地走向厕所,想着在我的侧面刚没入厕所的门框时他就会重新切换到黄色网站的界面,那时就是他警备最松懈的时候,也就是吓他的最好时机。果然,我刚走进厕所,随后一个急停,胳膊扒住门框把身体撑出来,立刻拍向他的肩膀。啪!他一个激灵甩脱了手里的鼠标,显示屏上的白花花的肉体仍然不知羞耻地扭动着,我笑着念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先生,本网吧禁止……”刚说了一半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发现他的右手从衣兜里露了出来,上面沾满鲜血;而他苍白的脸上布满血丝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一刻时间彷佛凝固了,我以作家的敏感企图在那双眼中读出几个描绘心情的形容词,却读不出来。屏幕上白花花的肉体依然在扭动着,我重新鼓起勇气与他对视,那一刻从他眼里透漏出的唯有恐惧。


砰!网吧的大门被一个人用力推开,随后走进七八个纹着身的膀大腰圆的男人,全都穿着背心,拿着短粗的棍子。他们一排一排找来,很快注意到角落里的男人。我赶快离开他,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我刚才的小玩笑。纹身的男人们把他包围起来,我没有听到一丝叫喊的声音,只看到他们指着中年男人的电脑屏幕狂笑,几秒钟后那笑声就变成歇斯底里的大骂和棍棒打在干瘦的肉体上的闷响。我呆若木鸡,几秒钟后便以我作家敏锐的直觉发现: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冲突!这就是平淡生活里少有的文学性!我欣喜若狂,脑袋里飞快地描绘我所见到的血腥场面。可是我太兴奋了,脑子不听使唤,不能一一把每个光彩的细节变成文字,焦急之中我想到了手机。我飞快地拿起手机按下录像键,双手尽力地克制颤抖以使录像清晰。我透过手机屏幕贪婪忘我地审视这场屠杀,看到一个纹着身的男体,拿着沾着血和脑浆的棒子。他的形象逐渐变大,最后充满整个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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