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种爱，不会say goodbye

《海上花列传》（作者韩邦庆）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在我心目中，如果非要我选一生中最爱的十部小说，有它，选五部最爱的小说，也有它。

如果能看得懂吴语，希望大家都去看原著。非吴语区的读者，可以看张爱玲翻译注解的国语版。也有电影，朱天文编剧，侯孝贤导演，梁朝伟李嘉欣主演的同名电影——不过，还没看过原著的，慎入，这电影有一种“暗无天日”的调子，会看的你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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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花之蒋月琴

                     ——最佳前任~~~没有一种爱，不会say goodbye

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看海上花的时候，我最喜欢的角色是黄翠凤，你很难不爱上黄翠凤，她是作者浓墨重彩推出的，鲜明而传奇。当然喜欢黄翠凤大都是以“成败论英雄”的，一个女人，若是人财两得再加上能生几个娃儿，无论古今中外，都可以称为“全福人儿”，也就是现在的“人生赢家”。可是蒋月琴呢，她是一个情场“失败者”。

蒋月琴的情人（恩客）罗子富和她在一起四五年了，颇为相得，但是老罗觉得蒋月琴如今有点老了，换算成现在大约是奔四的女人了吧，即使风韵犹存，他又看上了更年轻漂亮有型的黄翠凤，黄翠凤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她对他说你要和我好可以，不过你只可以和我一个人好，蒋月琴那里你要去了断。于是乎，老罗便和蒋月琴了断了。

这蒋月琴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还有一大笔钱，眼看人财两失，换了别的女人，那还不去打她丫的，不就隔了才几条马路吗，打！打小三还犯法？人民群众全站在咱这一边！人家沈小红不就是这么做的，打的那么吃力，与其说是在争男人，还不如说是在争钱，史铁生说过，现在所谓的爱情问题，到头来全变成了经济问题。但是蒋月琴不。蒋月琴从头到尾，我自岿然不动，这种同行打同行，女人打女人的事儿，她做不出来。她对人说，他不来嘛，我也不去请他，我和他四五年了，他和黄翠凤能有四五年（后来被验证果然没有）。她的退让，是一种磊落，有底气有自信，配得上作者给她的“倜傥”二字。就像她唯一的一次正面出场，盛宴里，她穿了一件月白竹布衫——当时是娘姨保姆类的人穿的，素颜，无首饰，只是帽子上一颗珠子，价值500洋钱（500块，当年可以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奴给她做生意赚钱了）。张恨水小说里也常有富家小姐，穿一件最普通的蓝布大衫，但手上的钻戒又大光头又足，这是一种不炫耀的炫耀，这是一种不张扬的张扬，换成蒋月琴，则是“衣服首饰实在太多，所以穿也不穿，戴也不戴”，腻了，烦了，“我一生爱好是天然”了，盛宴当前，客人非富即贵（里面还有一个客人的原型是胡雪岩呢），别的女人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唯她洗尽铅华，退让到底。

很久之前，我只看到了黄翠凤的心机，手腕，与胜利，我以为，韩子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写她的胜，峰回路转，不遗余力。很多年后，我突然觉得，其实韩子云“爱”的是蒋月琴，他爱一个情场失意者，失意不仅没有损伤她的光辉，反而，她更自爱了。自爱，远远比爱人要难。爱人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欲望，并不是什么高明的东西。主流文化是歌颂爱人的，以为爱人比自爱伟大，无私，那是曲解了“自爱”这个词。

所以，韩子云最后给了蒋月琴“创业成家”这个结局。这是一个好结局。记得五四时有个名人说，海上花怎么写到最后，赵二宝没有什么大恶的，反而结局最惨？名人还以为韩子云是必须给大家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收尾呢。没有，韩子云下手向来重。但是轮到蒋月琴，他变得柔情了。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欣慰。就像看到一个自己喜欢过，欣赏过的女人，很多年之后依然光彩夺目，风姿绰约地伫立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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