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丘北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张新河精心饲养的锦鲤,听到身后的响动,方才转过身来看到面色惊愕的张新河。此时的张新河手上拿着装着写有“Thoms”布条的证物带,嘴唇不知道是因为感到气愤或是惊讶微微地颤抖着,看着吕丘北的眼神多了些躲闪的意味。注意到吕丘北的眼神,张新河有些尴尬地将证物带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微微调整了一下情绪,“老吕,你怎么来了?”
心中暗暗骂着自己安排去“照顾”吕丘北的警员,却不由得用一些尴尬的笑容来缓解此时逐渐压抑的气氛。虽然省厅对于吕丘北的内部调查解除的回执已经送到刑警大队,但是自己依旧凭着队长的权限将吕丘北在警队的职权处于停滞的状态,虽然打着“希望吕丘北休息一段时间”的名头,但是对于一个省厅派遣的顾问,张新河心中依旧有些悬空感。
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张新河偶尔会这样自嘲一番,不敢得罪上头的意思,也不敢驳了省厅的面子,但是私下的调查又着实和吕丘北有了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此时的案件发展已经扩展到一个难以收拾的局面,张新河希望将吕丘北从案件中隔离出去,但是又不得不对吕丘北保守住案件的秘密——吕丘北和整个案件一定有着很为紧密的联系,但是身为当局者的吕丘北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一种风口浪尖的地位。张新河有一种直觉,整个案件和吕丘北先前在省厅参与的某一起案件有关,但是由于权限的限制,自己没有办法申请调阅省厅专案组的案卷。
从之前掌握的情况,美国Thoms公司、楚心瑶以及在火灾中罹难的华裔父女涉及的疑似纵火案和江州市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关联,但是从坤白桥下无名尸体衣物中搜到的写有Thoms的字条,确切地将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
张新河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两起案件的先后关系决定了它们的因果关系,或者说,江州市发生的杀人案,本身就是对前一起纵火案的欲盖弥彰,甚至于在纵火案之前,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而江州市发生连环案件的时间之所以巧合地与吕丘北下任江州市的时间只是前后脚,加之所有连环案件都刻意地营造出一种和吕丘北过去经历相似的场景,像是在刻意针对吕丘北。而吕丘北被带入了凶手刻意制造的氛围之中,并一直带着刑警队在凶手布置给吕丘北的场景中原地兜圈。
想要查清凶杀案的真相,真正的方向是跳出凶杀案本身。
而凶手所做的,就是将警方、将吕丘北以至于将省厅某起案件的专案组,牢牢限制在一个思维的局限之中。所谓困局,凶手都在这个局面之外,而警方自以为的明处,反而是凶手刻意做好的帷幕。
现在紧要的事情,除了应付找上门一副兴师问罪架势的吕丘北,还需要第一时间将案件的进展上报省厅。想要查清案件的真相,除了调查吕丘北先前参与的案子,没有其他更好的路可以走。
“听说最近又发生了命案......我想着警队或许需要我做些什么。”吕丘北说得很委婉。
“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吗?先前的内部调查也让你老吕身心俱疲了一把......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省厅上面的文件也下来了,我想着......你还是好好调整一下比较好。”张新河听得出吕丘北语气中暗含的尖刺,回答地更为谨慎了一些,生怕惹得这位省厅下调的顾问摘下挂着笑脸的面具来。
吕丘北摇摇头,“我理解,毕竟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但是,既然上头已经给了回复,我想我还是尽早恢复顾问身份比较好。”
张新河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驳回这句柔里带刚的话。揣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揉捏着证物带,发出兮兮索索的响动,吕丘北突然想到张新河刻意隐藏的动作,“对了,刚才你拿的是什么?神秘兮兮的。”
张新河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转念一想,也许可以从吕丘北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啊......是最近这个案子的一个证物。”张新河从口袋中拿出证物带,原本光滑的塑料袋面出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褶皱,“从尸体身上找到的,有点奇怪,这才想着拿来研究一下。”
吕丘北接过证物带,看着那张写着英文字母的布条,眉头微微有些皱。他仿佛陷入了一种回忆般的沉思之中,并没有发现张新河正在偷偷观察着自己面部表情的变化。眉头微微紧皱,双眼瞳孔微微紧缩,眼神不断扫描着布条上书写的内容。
“Thoms......”吕丘北将证物带放在办公桌上,“难道和那起案子有关?”
张新河的心猛地开始剧烈地跳动,故作的镇定都无法掩盖住此时心中泛起的激动。
“你知道这个Thoms?”
“是我之前在省厅负责的一个案子......这次案子的尸源找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根据尸体的一些表征,我们可以大致推断出尸体被抛入坤白河的地点是上游,毕竟尸体表面有很多的坤白鱼和小龙虾啃噬的痕迹。但是,经过我们的走访调查,并没有发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毕竟尸体的腐败程度太严重,我们也无法准确地判断出尸体的遇害时间,只能预测出一个大概的时间段。”
“大致的时间段?”
“就是你在接受内部调查的那段时间。放心,不会把什么坏事都往你头上扣。”
“那个时间段,是不是唐曼被绑架的时间?”
张新河顿了顿,之前他并没有将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虽然时间点相似这件事在之前的调查中也做了列举,但是实在找不到两者有什么关联点。
看着张新河的表情,吕丘北问道,“你觉得是谁,将关于Thoms的信息用这样一种投机的方式透露出来?”
张新河看着吕丘北,“投机?”
“坤白河水流量很大,凶手将尸体抛入河水中,有很大的可能,尸体会随着河水漂流出江州市,但是,凶手又刻意在尸体中保留了一张留有信息的字条......我认为,凶手在作出一系列行为的时候,内心一定是处于一种非常纠缠的状态,既不想将这个信息透露出来,但是又想要给我们透露这个信息。”
“所以我认为,凶手一定在作出行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足够动摇其内心的事情。只有这样,凶手才会出现类似这样的摇摆不定的情况。”
张新河反应过来,脑海中回想起张娜之前所说的那张存放在唐曼办公桌抽屉中的照片,“你的意思是......唐曼?凶手遇到了唐曼,或者说,凶手绑架了唐曼,并且因为唐曼想到了什么足够动摇其内心的事情。”
吕丘北点点头,“这应该是一个调查的方向,至于这个字条,我认为还是尽早上报省厅比较好。这个是省厅一直在跟进的一个案子。”
张新河大脑中其实是有些混乱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居然可以这样顺利地解决。看着吕丘北转身向门口走的背影,张新河忍不住心中的一个疑问,突然开口问道,“关于省厅的案子......你是不是已经调查出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这次张新河没有转过身来,背对着张新河站定,单凭语气听不出任何情感上的变化,“省厅的案子,自然有省厅来负责......这么大的一盘棋,你和我都玩不起。”
张新河沉默地看着那道背影,如果这个案子,省厅专案组已经跟进到Thoms的层面......楚心瑶?难道吕丘北是为了避嫌才被下调江州的?不......应该不是,省厅应该还没有深入到Thoms的内部构成,或许仅仅只是得知了关于这个公司的一个线索。关于这个案子,吕丘北应该已经提前得知了些更为深入的消息,但是此时他的表现,好像也仅仅只是维持在公司的层面。
毕竟,如果仅仅只是局限在公司的层面,这些幕后者也没有必要为了搅乱吕丘北的视线,特地在江州弄出一个系列的凶杀案出来。
吕丘北究竟知不知道楚心瑶和Thoms的关系,张新河不敢确定。的确,就像是吕丘北自己所言,“这么大的一盘棋”,参与博弈的不仅仅是楚河汉界的两方,而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存在。
是敌是友?
“尽快和省厅方面取得联系。”吕丘北说罢这句话,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张新河思索着先前发生的连环案件,如果凶手的目的是针对吕丘北,而针对吕丘北的目的则应该是他调查到的、但是没有上报省厅的信息。那么,既然吕丘北无意上报省厅,幕后者为什么要策划这样一个针对吕丘北的凶杀场景?只是为了让吕丘北受到干扰?有必要吗?......没必要,因为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整个连环凶杀案件就像是单独存在于省厅的案子之外的独立的案件,反倒又陷入了凶手划定的框架之中......目的,是的,凶手设定框架的目的是什么......
张新河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证物带。
按照吕丘北先前的分析,唐曼私藏的那张照片上,应该记录了很重要的线索。而唐曼的失踪,以及凶手的犯罪心理,还有凶手为了掩盖尸体身份采取的酸蚀处理——张娜在技术队做了分析,凶手应该是一个在警方监控之下的一个人,最起码是一个从警方视野中很容易辨认的人。
一个女性死者......
关于唐曼......
和绑架案有关......
张新河突然想到一个最容易被忽略的人——或者说,一个最容易让所有人以为仍然活着的人。
张新河赶忙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娜的电话,“我应该知道死者的身份了。”
“死者是娟姐,那个在小巷里绑架唐曼的团伙的带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