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举名榜：沾光也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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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石禄生
专栏手记
品藏天下牌匾馆现藏几千片历朝历代各时期匾额，占地面积两千多平米。一般而言，几乎每一块匾额中蕴藏的历史信息都很庞杂浩大，若要研究透彻，颇耗费心力。就目前而言，笔者还远无法做到对我个人收藏的每一块匾额都如数家珍，识达通透。
因此，面对眼前的数千片牌匾藏品，笔者欲倾十年之功，打算论持久战，以期研究整理成一系列历史信息丰厚、视角鲜活、体量巨大的匾额史料。每每徜徉于品藏天下牌匾馆，总会有些新奇的发现。想来这也是生活中的一大快事，深以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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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笔者在牌匾馆中发现一块看似不起眼，实则蕴含了清代科举考生攀附名榜的普遍心理现象。
这块匾额的题匾主文为“祖武克绳”，表达了立匾人希望继承祖辈丰功伟业的愿望。
很显然，这是一块家族内部的寄托匾：上款和下款的落款均为立匾人，即同一个家族的吴姓读书人。上款立匾人是大概是族兄辈，具有一定的“功业”成就；而下款立匾人是族弟辈，也略有小成，从下款落款看，两位立匾人被选拔为国学生。这是家族寄托匾形成的大概背景：前后两拨吴姓读书人，先后取得了一定的科举成就，在庆贺的同时，勉励族内读书人要为家族争光。
接下来的信息披露就很有意思了。我们来看看上款立匾人身份，分别是“乾隆二十四年 文宗 庄培因进取生员”、“乾隆二十八年 文宗 纪昀进取生员”。
直白地说，这两位立匾人的身份无非是生员而已，但他们的主考官声名显赫，而这正是立匾人赖以看重的科举光环。
乍眼看去，用我们今天的思维去琢磨，似乎这事有点荒诞不经：庄培因、纪昀固然是乾隆年间进士级别的大人物，但立匾人跟他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直接关系呢？
何至于两位吴氏立匾人自己引以为傲不说，就连跟庄培因、纪昀八竿子打不着的吴氏其他读书人，也要间接来沾庄培因和纪晓岚的光？
关于此事，笔者本人是抱以极大的同情心和理解度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古代科举制下的学子，想要出人头地，真的是太难太难了。既然考不中大功名，不免要想方设法沾一沾科举名家的光，也不失为一种心理慰藉。
当今的社会现实，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案例。风靡全国的音乐选秀节目《中国好声音》，选人及带队导师，周杰伦、那英、汪峰、庾澄庆等等，个个都是流行音乐圈的大腕。而在众多参赛歌手当中，最后真正在这个舞台上出人头地的，不过是寥寥数人。
对于那些没有取得好名次的歌手来说，曾经被导师选中过，也不失为一种极大的荣耀，他们也免不得在今后的歌手生涯中，时不时拿出来说事：“我曾经被某某导师选中过”、“某某导师曾为我转身”。
当然了，对于参赛歌手来说，音乐导师选秀，后者是实实在在为他们转过身或将他们选入过战队的（后来被淘汰另当别论）。
但对于前述匾额中的立匾人吴氏二人来说，他们可能连庄培因和纪晓岚的面都没见过。所以，今古两种情形，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实际上，庄培因和纪昀的确分别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乾隆二十七年（1762）任职福建学政，先后主管过福建的科举应试事务。
但是，福建省试考生少则数万计，多则十几万数，庄培因和纪昀不可能亲临每一个考场监考，也未必亲自批改试卷，所以前者两位名家按理并不认识吴氏二人。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监考评卷团队按成绩录取生员后，将名单上报给学政庄培因和纪昀（不同时期），后者二人分别签字确认予以通过。如此一来，理论上或名义上，所有被录取的生员，都是省学政亲自选拔出来的。
以上所述，就是立匾人吴氏二人跟庄培因、纪晓岚的关系本质。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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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是不是又一次觉得古代科举考生攀附权贵的心理荒诞？但这就是古代科举学字的心理实况。还是那句话，古代科举考生出人头地不易，理解万岁。
而且还有一点很关键：前述上款立匾人中的吴氏生员二人，他们沾的可不仅仅是庄培因和纪晓岚两位省学政本人的光，其实他们更想沾的，是大清历史名榜的光！
为什么这么说呢？
庄培因和纪晓岚两位历史名家，是不同年份的福建省学政，主管福建全域科举事务，这已经是当时福建科举考生的莫大荣耀。
但更大的荣耀是，庄培因和纪晓岚都是乾隆十九年（1754）的进士，同一批的科举顶尖学子，闻名遐迩。其中，庄培因是状元。
按照古代科举规矩，每一届科举会试，都以状元的名字来命名。也就是说，乾隆十九年的会试榜被称为“庄培因榜”。
这里就要重点强调一下了：历史上，“庄培因榜”是清代数一数二的名榜。
因为这一届科举会试，不但出了庄培因（状元），考中进士的还有纪昀、王鸣盛、钱大昕等学问大家，除了状元庄培因本人后来的学问功名差点儿，后三位可都是清代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文化宗师。
亦因如此，后来的清代学子，无不以“庄培因榜”为偶像和楷模。
从这里引申出来的科举象征就很明显了：全国学子心目中的学霸偶像前辈庄培因和纪昀，后来都先后担任了福建省试主考官，对福建广大考生来说，那不是双重荣耀和双重吉利吗？
对前述立匾人吴氏二人来说，他们分别被“庄培因榜”中的学霸庄培因和纪昀录取为生员，某种意义上就跟清代科举名榜“庄培因榜”产生联系了呀！心理上的莫大荣耀，从此也跟随着他们。
这种间接的荣耀身份，不仅让他们本人感到骄傲，也让族中的后辈读书人钦羡不已。这就是牌匾“祖武克绳”的主题来源。
至于上款立匾人中的两位吴氏生员，跟下款立匾人中的两位吴氏国学生，后来有没有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取得更大的功名？我们已经无从知晓。
但我们仍然能够隔着时空，感受到吴氏读书人曾经膜拜“庄培因榜”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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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清代科举历史上的“庄培因榜”在读书人心目中影响力如此巨大，在此我们不妨简单了解一下在该榜名单中的各位进士学霸的人物生平和人生成就。
乾隆十九年（1754），科举会试和殿试结束后不久，进士名单揭晓了：庄培因是头名状元，直接被调派至大清中央主管意识形态核心机构翰林院，掌修国史。
其他进士名单中，有三位后来成为清代文化宗师，他们是王鸣盛、纪昀、钱大昕。
从历史角度看，上述四个进士中，状元庄培因算是成就最低的，他主要以其书法闻名于世。
但庄培因的成就稍逊，并不是说他的才华不及后三位，而是因为他的命短，只活了三十七岁。庄培因于乾隆二十四年，病故于福建学政任上。
庄培因的科举之路，颇为传奇，也十分励志，这也是后来诸多考生膜拜他的原因所在：
庄家是进士世家，庄培因的父亲庄柱，是雍正年间的进士。后来庄培因的哥哥庄存与也考中了进士，而且是第二名榜眼。
按理说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但庄存与的喜报传来，弟弟庄培因却不以为然地说：“不足为奇，要中就中状元。”瞧，庄培因的口气就是这么大。
旁人都没把庄培因的年少轻狂放在心上，但他自己却立誓要考上状元，超过哥哥的成就。
几年之后，庄培因果然中了状元！状元是十万里挑一，庄培因却能说到做到，这样的科举牛人，放眼千年科举历史，他是独一个。
再说纪昀。他的科举之路，历经千百次大考小考，很少考第一，但基本上都能稳居前几名，也算是科举俊杰了。
纪昀的文化成就，以《四库全书》和《阅微草堂笔记》为代表，世人都熟悉，不赘述。他曾步庄培因的后尘，任福建学政，冥冥中也算是天意了。无怪乎福建学子以庄培因和纪昀为偶像。
王鸣盛，考中的是榜眼，跟状元庄培因只差毫厘。巧合的是，乾隆二十四年，他也追随庄培因的足迹，来到福建担任乡试主考官，算是庄培因的副手。
掐指一算，牌匾“祖武克绳”中的立匾人吴一聘，被录为生员，亲临现场的主考官，正是王鸣盛。这又是一大天意，冥冥中注定了“庄培因榜”中的三位进士大家，都要跟福建科举事务产生亲密的关系。
王鸣盛从四十二岁起就休官不做了，定居于苏州专注做学问。他的这个决定，造就了他一生的文化功名。
因为正是由于王鸣盛专注于学问，才使他成为一流的史学家和考据大师。放眼历史，进士做高官并不稀奇，成为文化大家更显得弥足珍贵。
至于钱大昕，他跟王鸣盛是一样的人，骨子里就是个知识分子。他做过侍讲学士和太子老师等，也做过广东学政。
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是不屑于为古代皇家意识形态服务的。所以钱大昕后来也厌倦了做文官，于四十七岁那年，追随王鸣盛的脚步，辞了官，专注做学问。
钱大昕为什么要追随王鸣盛的脚步呢？因为王鸣盛和钱大昕虽然是同榜进士，但在早年的时候，王鸣盛算是钱大昕的恩师。
正是由于王鸣盛的推荐，年轻时期的钱大昕才有了机会进入苏州紫阳书院就读，后来得以考中进士。一句话，钱大昕从骨子里认同王鸣盛的知识分子风骨，所以追随他。
钱大昕后来的成就也证明了，他跟王鸣盛是同样的人。历经几十年的学问研究，钱大昕成为了一代学术大师，影响力深远的史学家和汉学家。他至今仍为文化学术界所推崇。
以上就是乾隆十九年“庄培因榜”中四位学霸或文化大家的简要人物史。时至今日，这几位的名字，在我们今人听来，仍有振聋发聩之感。何况广大清代科举考生乎？
所以，牌匾“祖武克绳”的吴氏立匾人，以他们为荣耀光环，自在情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