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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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写作，写过很多的人和事，唯独我的母亲在我的作品里是缺席的。我从来没有专门写过我的母亲，只是在一些其他作品里轻描淡写过。哥哥姐姐也经常愤愤不平：“你为什么不写写咱们的妈妈，是咱们的妈妈不够伟大吗”？我不是觉得我的母亲不伟大不值得记录，只是我觉得我肚子里的这点墨汁，它配不上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该用哪个词、哪个句来描述母亲，母亲成了我写作生涯里一直够不着的至高点。

母亲生于神池县南沙城村，十六七岁时为了逃避姥姥给舅舅安排的换亲，一个人偷偷跑到内蒙她姑姑家里，在内蒙认识了我的父亲，后来有了我们这三个儿女。母亲一直觉得她的叛逆欠舅舅和姥姥很多，所以在她结婚以后一直竭尽全力的弥补着她的过错。姥姥只有母亲和舅舅这两个孩子，姥爷是老红军去世特别早，舅舅后来子承父业成了村子里少有的有出息的人，母亲才没那么内疚了。舅舅工作忙，所以照顾姥姥的事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做。我们小时候母亲一年要回上好几回山西。父亲勤快，我们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富足，母亲每回回山西除了要背着、抱着我们这些孩子，还要给姥姥带上几袋子白面（那时候山西人吃不上白面的、内蒙大面积种植小麦）拿些捻好的羊毛毛线，在背上织好的毛衣裤，冬天还要给姥姥背上二三十斤的猪肉和一整只羊的肉回来。姥姥的一只手受过伤，几乎没有力气做活，所以母亲每次回来山西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家里、地里，要给姥姥一切安顿好了才放心回内蒙。

母亲对婆家的人也是极好的，父亲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弟，母亲为人和善也孝顺，自觉和父亲替爷爷奶奶承担起了替小叔们娶媳妇的责任，家里刚盖了新房子、买了新的自行车和电视，就被要过门的新婶婶们盯上了，爷爷奶奶为了叔叔们能早成个家，总是纵容他们把我们家抢劫一空。刚刚九零年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在内蒙老家盖起了八间漂亮的大房子，一个大院子里，东、西一些小房和放散碎东西的粮房加起来有二十多间，都在我们全家搬回山西前留给了我的叔叔婶婶们。

九二年父亲突发意外，死在了工作岗位上。随着父亲的去世人情也薄凉到了极致，父亲单位的领导赔偿了我们家七百块钱，就让母亲把父亲草草安葬了。后来的日子不管在怎么难，母亲都没有去父亲工作过的地方要过一分的安置费。她总是说要让父亲走的有尊严一些，不给去世的父亲丢人。中间有几年哥哥姐姐上大学，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母亲打算回内蒙卖掉我们的房子，回内蒙为了能省下车钱，大冬天她坐在到内蒙贩羊的生意人的卡车车厢里，去的时候整个车厢里救他一个人，她就躲在一块苫布下避风寒，从神池到保德到府谷、到伊金霍洛旗、再到包头，要走上两天的时间。一路颠簸、一路受冻，车主好心怕她冻坏了，让她到车轿子里躲一躲，母亲还不好意思和人家挤，只是到了吃饭的地方会多要上几罐头瓶热水取暖。回来的时候母亲就只能和一群羊在一起了，虽然抱着羊暖和了不少，可是身上到处是羊粪，她一路回来都没好意思去饭馆吃一口热乎饭。尽管辛苦下了不少，可是房子却被叔叔婶婶们住着不腾出来，她本来想就算是便宜卖给我的那些叔叔们也行，可是回到老家说明来意，亲戚们她连一口饭都没人招呼吃，叔叔婶婶们异口同声的没钱，房子不腾、钱也没有，母亲哀求他们说让他们可怜可怜他们的亲侄儿、侄女，可是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拿出一分钱来。爷爷奶奶老了，说话已经没人听了，更别说主持正义了。他们俩只好七十多岁高龄了，承受着丧子之痛，还得轮流回山西来照顾我们姐妹三个，让母亲腾出身子来打工挣钱养家。母亲为了养活我们承包种过地、卖过豆芽菜、给公社的食堂做过饭、栽树、铺路、在工程上当和泥的小工，日子难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在公社的仓库里住了七八年，一间小窑洞仓库里除了做饭的灶台和一铺火炕、两只挑水的水桶、几双碗筷、其他家具除了罐头瓶子就是一些纸箱子，窑洞上面椭圆的部分有很小三块玻璃，下面就是两扇老大老大的木门，寒窑虽苦，可是母亲几年如一日的要把家里的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方块，她不允许家里有一点点不干净，也不允许我们乱放任何东西，同样她也不接受村里任何人给我们姐妹三个救济来的衣服，妈妈手巧总能把我们的衣服做的得体大方，从牙缝里省下每一分钱用在给我们穿衣打扮，就这样一个人养大三个儿女，还一直照顾我姥姥到八十四岁去世。搬离仓库的时候正是我上大学要离开家那年，姐姐已经结婚、哥哥也有了工作不在家，留母亲一个人在那里住实在不放心，后来经人介绍母亲认识了我的继父，才开始了有人跟她风雨同担的日子。

母亲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我有了收入以后就想着带着母亲出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母亲突然病了，常年的苦力劳作，导致她的颈椎严重变形，整个身体有一半麻木没有了自觉，硬是扛着不跟我们说，去了医院医生让立即手术，母亲一辈子没有怕过什么，可是此刻站在体重秤上瑟瑟发抖，都没发测出来她有多少斤，那一刻我知道了母亲的软弱，知道了母亲和所有人一样也有惧怕的时候。我安慰母亲说没事，母亲用几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说：“妈妈不想做手术，日子刚好没几天，又要大把大把花钱了，妈妈的病妈妈知道，妈妈怕从手术室里出不来”。妈妈的担心的没错，我们确实没什么钱，哥哥串通医生瞒着不让说她的病情，又编谎话说花不了多少钱才勉强把母亲送到手术室，为了母亲的手术我们姐妹三个卖房、贷款、借钱，想尽了办法，不过三个人的力量总比当年母亲一个人养三个要容易很多。

2008年5.月12号上午十点多母亲被推出了手术室，身体全麻还没知觉，我们姐妹三个听医生嘱咐围在母亲跟前问一些话时，突然大地震来了，整个病房里床摇、窗晃、一部部玻璃输液瓶碰在一起，玻璃渣、液体到处飞、我们三个用尽所有力气护着床不让动，要知道床稍一晃动，母亲颈椎移位，我们可能就真的失去了她。好在时间很短，回复平静以后母亲还在熟睡，看着她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心里特别的欣慰，这是她这一辈子她唯一一次没有跟我们一起面对困难。

因祸得福母亲病好以后再也没有做个苦力活，她也越来越老了，她的骄傲就是她的儿女们比叔叔婶婶家的孩子们有出息，起码都吃上了公家饭，这与舅舅的帮助有很大的关系，舅舅一直不原谅我那些叔叔们的无情，每次提起他们都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不恨他们了，还让我们帮济他们过日子，她总是强调说：“他们总也是你爸爸的亲人，和你们是同一命脉上的人，你们都姓张就够了，以后多一个亲人总比多一个愁人要好吧”。殊不知我小的时候多少次立誓长大以后有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一腔血换的和内蒙那些人不一样了。母亲安慰说：“千万不能瞎说，那样你就对不起你的爸爸了，你们的爸爸总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吧”。

因为母亲回去要房子未果的事，我们很多年都没有和内蒙的亲戚联系过，包括我们姐妹三个结婚送去消息，他们都没有一个人回来看上过一眼。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作为孙儿母亲让我们回去奔丧，我们才开始和那些亲戚们有了走动。有一年小叔叔的的闺女出嫁，我们意外的收到了请柬，其实我是不愿意回去的，可是母亲老了，她总是时不时的念叨她年轻时候的事情，随着岁月好像一切的矛盾都放下了，她老是提起和妯娌们相处的那些时间，我知道话里话外她是想回内蒙看看了，毕竟是母亲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我和哥哥姐姐便陪着母亲回去了。婚礼礼毕以后，下午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拉家常，母亲突然放声大哭，她哭着说：“都是姓张的孩子，为什么你们的孩子结婚亲人也在，礼数也在，为什么我的孩子结婚你们那么齐心一个都不来，二尺的红头绳你们都不舍得给我的孩子买，你们热热闹闹给孩子办婚礼，我的孩子哪个不是哭着成家的，你们住着属于我孩子的房子让他们一个个差点流落街头，”。无论我们怎么安慰，母亲就是不停下哭声，她把她这二十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其实我知道她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委屈哭，她只是希望用她的哭声可以给我们换回一份情亲。后来家里的人建了一个微信群，一家子有三十多口人，经常不见面也可以聊聊天，我们才越来越像一家人了。关于母亲心里一直牵挂维系不上的亲情，也算是又联系上了。

母亲一辈子忙忙碌碌，带大自己的孩子，又给我们带孩子，一群孙儿、外孙带大一个又一个，和其他的老太太也一样享受着天伦之乐。人老了倒是比以前啰嗦了不少，早上我在单位开早会，她不停歇的打了三四个电话进来，让我成了会议室里的焦点，慌忙出去接电话以为出了什么事，她说是天气降温了，问我有没有穿上秋裤？我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个冷暖吗？”母亲又是一通唠叨：“你啥也不知道，你要知道还用我安顿你 了，你好好一天天不听话，以后腿脚有毛病了看你咋办.............”。母亲和天下的所有母亲一样替儿女操心之余又给孙儿、外孙操心，天天都在她自己小小的世界里替我们忙碌着，她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可是每一次我们遇到困难时，母亲在给我们操心之余总会说：“别怕，还有妈妈呢？”这句话的分量虽然越来越薄弱，可是它总能换成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们前行，我感谢母亲，不只是因为这份养育之恩，更是因为她教会了我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本文只是母亲片面之文，以后会不定时增删加减，希望母亲可以健健康康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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