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杂想

  一

  写现代诗的朋友发来一首诗。

  《春夜,我只想去寻嗅泡桐花》

  泡桐,曾在我小时候

  老屋边起桠 开花……

  泡桐 是香透我

  童贞的一杯醉茶

  诗眼因而开张

  青春为之勃发

  生命的弦 因泡桐

  而紧绷 一箭射得好远

  远远的心! 心念念着

  家乡夜空中的泡桐花儿

  趁今月明的春夜

  你帮我去寻几簇花儿

  再帮我嗅嗅 好吗?

  老屋已然不在!

  家乡 定然还能找到

  一些泡桐花儿

  青春已然不在

  春神 却在我醉茶透醺过的心底

  生发新娅……

  对于诗,而且现代的,我已看不太懂了。但他写的泡桐树,他家老屋边的那些泡桐,我还是有些印象。老屋确实没有了,树,还在?

  二

  在南昌。我先是自我屏蔽,等考完了,即呼朋引友。朋友惊异我成为高龄考生。我曾说过,今后只许我考别人,不让人家考我。利益改变誓言,何况只是说说的。既然失身,干脆下贱到底。只要有用的试都去考,知识面广也可以赚钱,比如“幸运52”“开心辞典”这类地方的大奖都能拿走,效益也比较好。希望有一天,因才华横溢而被各地电视台封杀。

  但对这场考试,还有些想法,也写点“现代诗”,题目就叫《改造我们的学习》好了。

  《改造我们的学习》

  以应试的方式学习,

  以应付的态度工作,

  以应酬的精神赚钱,

  中国

  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贡献!

  三

  也许一个春夜,记起一个题目,忽有所感,就写下这首诗。题目是《春夜,我们寻找泡桐花》,这是我二十多年前写过的一个东西。

  而这个夜,我们聚在南昌,喝着酒。时间不过二十多年。酒店的服务员就有点不耐烦了,急着下班。

  看看窗外,春风沉醉,藤王阁无恙否?

  驱车往北,过八一桥……

  送朋友到华东交大。那校园十分安静,在这个春夜……

  这里,离我当年寻找泡桐花的地方并不远,但那些泡桐树,也许早就被砍了。泡桐并不美,也不名贵,更不是栋梁之材。今天看来,泡桐,甚至有点庄子樗树的风度,但却未必能远祸。

  在校园里,朋友说有一株“深山含笑”,特意停下来看了看。赣州的深山含笑已经开过了,北面的花事,总要晚一些。只在深山含笑进城后,还能含笑吗?

  四

  从纸堆中,找了出了几张文字。时间大约是在1979年春。这以后的十年,虽然有风有雨,但我觉得是最有希望的年月。然后,是“风雨送春归”了。

  非常弱稚的文字,凡是坏文字中该有的东西,它都具有,这就是我敲出来的理由。

  但也不全是为批评而展出,我不至于高尚到那个程度。是回忆,为了忘却的记忆。

  我对“现代诗人”说,该让我们来回忆了,现在许多东西,正在曲解历史,包括某些我们还认可的所谓作家,所谓名人。因为他们的阅历,他们所引用的原始文本就是错的,他们编故事的才能再高,也只是故事。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们有依稀记忆,六十年代,我们开始上学了,七十年代,我们阅读并思考了,后面的事,不说也罢。

  回忆的资格我们总是有的。

  每一代人既然存在过,就有他们存在的理由,以及存在的价值。

  就比如泡桐吧。

  五

  《春夜,我们寻找泡桐花》

  促膝倾谈不觉就到了午夜,初亏的月儿也将近升到中天了。走出门来,踱到松栗错生的一带林园中,竟感到一切人生的探讨都渐多余。

  夜气象刚出泉眼的一泓清水,透明,安详。四野静极了,连遥远城市的喧嚣,草丛中不知名小虫的夜语,都在这幽静中悄悄溶化了。……三月的风也在树林中溜达,它依稀夹着马尾松和栗树甜甜的睡意,而又象梦一般地,一霎即息了……

  走进黝黑的松林,无意中以现脉脉波动的夜气中竟浮着一丝薄薄的泡桐花香,而它也径自引了我们去……

  出了树影斑驳的松栗林,花香反而淡了。林间的小径也似乎到了尽头。一片墨绿而齐整的灌木蓠墙屏立眼前。朋友说,中药中的枳壳就是它们的果实,可惜时间不巧,要不然在溶溶的月色下读唐诗“处处春风枳壳花”倒自有一番情趣。于是我便想起了花满枝头的繁荣景象。那时节蜜蜂应该象飞翔在星河灿烂的夜空中的天使吧?……终于为今夜缺此一景而惋惜。

  突然,树丛中漏出了灯光,接着也就传来了狗吠,“其声如豹”,在静静的夜中袭来,却把人引到更幽深的静中……

  终于也找到了路。原来它就夹在郁郁蓊蓊的枳壳林中。路上草长长的,很润湿,看来已经下过露了。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几株泡桐下。却又使人兴致不如以前了。花香也淡了似的。大概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的缘故吧,我也不知道。感觉迟钝,易于满足是人生的大敌。但这几株英姿勃发,满树银花的泡桐,映在微云欲散的夜空中还是足具风采,令人神往的。开花的时节,它们活得多么豪迈,即使知道花将凋谢也毫不惋惜,忧伤。这似乎给人一种美好的启迪。

  我心里一亮:难道我们寻找的这就是这些吗?

  六

  把我的一些优秀而混得不算太好的朋友察看了一番,觉得这些人身上多少有种高贵的东西。因有这种东西,许多事就不愿去做。在一个“以提鞋为荣,以不提鞋为耻”的地方,高贵是一种病。

  这种高贵的病可以叫“理想主义后遗症”。

  诗,是医治这种病的药。而不可救药的诗人,既想超出现实,又在意于红尘最终的回应。

  现实的柴,不能为理想而燃烧。

  火焰正暗下去,剩下的是什么?其实烧与不烧都无所谓,一切终归是时间之灰。

  2006年5月4日星期四  最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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