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__且借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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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饿》 

                                文/且借清商

        “把杀人犯石秀娃带上来！”公审大会上，大会主持人严厉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震撼着每一个与会者的耳膜。人们伸长脖子，瞪着眼睛，看到两个女公安，揪着一小脚的乡下老太婆，踉踉跄跄地，被押到大会主席台前。

        “杀人犯石秀娃，现年五十八岁，石佛乡人，公元一九某某年，某月某日，石秀娃残忍杀害其孙女王改菊……”

        连续三年的大旱，赤野千里。以往绿树成荫，庄家茂盛，鸟语花香，生机勃勃的石佛乡，静悄悄地一片死寂。村头的那棵被剥光了皮的大榆树，干枯的枝杈在夏日的热风中哭泣。村外是一片一片裂着干涸的嘴的土地，寸草不生，酷热的干风在地里打着旋，卷起一阵阵黄尘灰土，落下来，罩落在阒无人声的村子，整个村子被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像是一个尘封千年的坟墓。通往村子的大路上，一个佝偻着腰，柱着拐杖的小脚老婆婆，一步一颠颤颤巍巍地向村子里走去，她那另一只手里擓着一个破烂不堪的竹篮子，篮子里是一些刚挖出来的草根。已经有多少天没见过粮食啦，她也记不清了。只是这草根却是越来越难挖，而且，根本糊弄不了那饥肠辘辘的肚子，她两眼冒金星，浑身冒虚汗，两条发软的腿，浮肿起来的小脚，使她像踩在绵花上一样，每走几步，就得柱着拐杖大口大口地喘一阵气，平时几步就能到家的路，怎么就这么漫长？她多么想扔下拐杖，靠在路边的田埂上坐一会儿。然而，她不能！她得赶快回家去，家里还有两个嗷嗷捱饥的孙子啊。

        老婆婆姓石，官名小名都叫秀娃。农村那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动，早早地夺走了她的青春，才五十来岁，已经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了。她原先拥有一个八口之家，老头子姓王，是个木匠，也是个种田的好手，这次史无前例的大饥馑首先夺走的就是他。两儿两女，两个女儿早年都远嫁他乡。小儿子大前年在修水库时被炮崩死了，大儿子的媳妇去年因为饥饿，和村上几个姑娘媳妇们跑到陕西讨生活了，这一走，再就没了影信。大儿子得了浮肿病，浑身肿的黄亮黄亮地，因为吃了观音土，肚子鼓的像个蛤蟆，痛苦呻吟了三天，终于在今年春上死去。给她留下两个小孙子，大的七岁，是个女娃。小的五岁，男娃。两个娃饿得成天哭诉:“婆，我饿！婆，我饿！”可是哪来的吃的呢？米缸面柜，早已空罄，家里连个老鼠都没有！老天爷！这可咋办呀？！！难道祖孙三人都得饿死吗？老婆子痛苦地自言自语，把我饿死都闲的，老了，该死了！可是我那可怜的球娃，那可是王家的根苗啊，球娃要是死了，王家可就是断了根，绝了种啊！她心里痛，就像是有根火柱在捅。她嘤嘤地哭，泪水在她那干涩红肿的眼角流下，扑簌扑簌洒在她那烂褂子上。夜，静得纹丝不动。惨白的月光，从破烂的窗户纸洞中爬进黑黢黢的屋内，斑斑驳驳洒在烂炕席上，炕席上两个喝了草根汤的孩子在熟睡，一个还在喃喃地嘟囔着梦话。老婆子万般心疼地看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没牙的两腮一噏一噏地啜泣着。她的心痛！痛得有点麻木了，两眼发出绝望的幽光。她想到了死，想一死了之，但又放不下两个稚嫩的娃。在黑暗里踌躇了很久，终于，她似乎做了重大的决定，下了某种决心。于是，她木然地走向那熟睡的孙女，一双干枯的瘦骨嶙峋的手，伸向那瘦弱的细小脖子，孩子有气无力地蹬了几下，就没有了动静。她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想把孩子的尸体抱起来，可哪里有那力气！只好连拉带拽地拖下炕，又拖到灶房。摸索到砍刀，借着月光，砍下那孩子的小脑袋，塞进了炕洞。又砍下四肢，放入瓦罐里，生着了灶塘里的火，就着那瓦罐煮起来。她木然地做着这一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煮好了给那小孙子吃！

        天大亮了，屋里飘散着煮肉的味道，她靠在灶台前，懵懵懂懂睡着了。“婆！我饿！”稚嫩的声音把她从梦里唤醒。她睡眼惺忪，看见小孙子光屁股站在她眼前，蜡黄蜡黄的小脸，骨瘦如柴的身躯。她揉一揉干涩红肿的眼睛，扶着灶台慢慢爬起来，看见灶里的瓦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天爷爷，造孽呀！造孽呀！阎王爷，你把我收走吧！我罪恶大地很呀！”

        回头再看看那小孙子，也在那里哇哇地哭。她抹把泪，颤巍巍俯下身，抱起那五岁的小人儿，轻得像一束干草。她心酸，痛苦，又觳觫着。“哦，我娃不哭，婆给我娃吃肉肉……”说完鼻子一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一步三晃地把孙子抱到炕上，“你等着，婆给你舀肉吃。”她到灶间，胡乱拿了碗和勺子，把罐子里的东西舀在碗里，也不敢细看。直接端给炕上的小孙子，“快吃，快吃”她催促着。小孙子接过碗，用手捞着碗里的东西，急不可待地吃起来。忽然，他说：“婆，这咋像我姐姐的手呀！”“胡说啥哩，赶紧吃吧！”“我姐姐呢？叫我姐姐也来吃肉呀。”老婆子听到这话，吓得一激灵，赶快嘱咐那孩子:“你姐姐到你丫丫家里去了，你赶紧吃，吃完了不要给旁人说你吃下肉的，听下了没有？”“嗯！听下了。”过了几天，这孩子和村子里的其他娃们一起玩，不小心说漏了嘴“我婆给我吃了肉！”那些娃们回去给家里大人说，大人们就怀疑“粮食都吃不上，哪里还来的肉呢？”于是就报告给了村干部，村干部到老婆子家里边问：“你家娃说你吃肉了，吃的啥肉？”老婆子抵赖:“啊达来的肉呀，你们不要听娃娃胡说！”“那你孙女哪里去了？”“娃饿的受不住，到她姨家去了。”“他姨家在哪里？”“喎在后山里”架不住村干部再三审问，老婆子终于招了:“把人都快饿死了，我得给王家留个后啊！”于是，村干部们在炕洞里掏出一个小脑袋，连夜就到公安局报了案。

   

        会场上一片骚动，人们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小脚老太婆，站都站不稳，走路都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怎么会是个杀人犯呢？

        后来，那老婆子获刑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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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且借清商，本名裴晋全，1948年8月出生。1970年在甘肃两当县鱼池公社插队，当民办教师。1971年到149煤田地质队工作，1980年5月调到甘肃天水岷山厂工作，至2008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