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就如一坛溢香苦酒,闻者争饮,饮尽苦来谁也吐不出。
【一】
何谓江湖?刀光剑影抑或尔虞我诈,英雄救美抑或肝胆相照……
“所谓江湖,不过是几个混小子唠唠嗑喝喝酒打打架罢了。有什么好闯的?”神农谷谷主如是说。
“谷主,能别给你家里蹲的行为找借口了吗?谷里的鸡又被黄鼠狼叼走了,咱下个月吃什么?”
“吃素。”
“……”
神农谷就是个世外桃源,四季如春,无狂风无暴雨,既真实又美好,美好到不真实。而吃饭睡觉发呆就是神农谷每日的必修课,没有人知道谷里的日常补给是从哪来的,不偷不抢不牟利,逢年过节布施也从不比隔壁钟灵寺少一分一毫,谷里的人都怀疑谷主是不是在背着大家做副业。事实是,谷主大人确实每天都在吃饭睡觉发呆,如果说有一点不同,那就是,谷主每个月,总是会消失那么几天。
又到了谷主消失的日子,没人好奇谷主去
了哪。女人嘛,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大家都这么觉得的。没错,神农谷谷主是个女人,没人知道她芳龄几许,也许二八年华,也许二十七八。要知道,女人的年龄,只看面相,谁也说不准。
“芳华,谷主呢?”神农谷管事菱牙神色匆匆。
【这几日不在,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芳华是个哑姑娘,只能比划着告诉菱牙。
“芳华,我捡了个人,男的!”
【那有什么?谷里又不是没男人。】
“可是他快死了,我不会救人。”
【我也不会,整个神农谷只有谷主会救人。】芳华意外的冷静。
“那……怎么办?”菱牙知道急也没用了。
“什么怎么办?”
“谷主!”菱牙转身看向身后突然冒出的女子,虽然已经知道了谷主神出鬼没的毛病,却还是吓了一跳。芳华看看谷主冒出来的方向,那里不曾有任何机关,谷主也不是什么仙人。
“阿菱你又捡人了吗?这回少的哪里?缺胳膊还是少腿?”神农谷除了谷主,没一个是健全的人,芳华不能说话,菱牙有一只义眼,无湘没有嗅觉,灵光双腿残疾……大家都不是生来就在神农谷的,好些人连自己如何来的,如何离开都不得而知。
【二】
“名字?”谷主笑眯眯地看着躺在床上被包成粽子的伤者。
“行走江湖的人从不主动报上姓名!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就算是不能动,伤员也是一脸的桀骜。
“江湖?”谷主哂笑一声,对身边的菱牙吩咐,“给他灌点药吧,病的不清,多加点黄连,补脑。”
谷主加重了“灌”字,菱牙心领神会。入神农谷三年,菱牙身为谷主第一个捡到的人,从不知道谷主的名字。不是她不好奇,只是也被灌了一大碗黄连。
这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伤员就这样在神农谷住下了,转眼一个月过去,谷主的药似乎有奇效,男人的伤已痊愈。作为谷里最健全的男人了,自然而然,脏活累活都是他的了。
“老子不是来你这给你当小二的!你快告诉我怎么出谷!你知不知道武林大会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他冲谷主大吼,谷主却自顾自地喝着茶,“我看你怕是一辈子没出过这破山吧?你知道什么是武林大会,什么是武林盟主吗?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我若告诉你,我这是仙境,你入我这神农谷一天,世间已过一年。你还会想着离开么?”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信不信由你咯。唐桀,炎罗庄少庄主,本家唐门,制毒为业。炎罗庄已退出江湖,你又跑去参加武林大会,不是自打嘴巴吗?唐少庄主。”谷主抿了一口茶。
“你查我?你到底是谁?”
“少庄主不必再费心机了,在你伤势没好清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所以,激将法,也是没有用的,只会给你自己带来痛苦。”谷主放下茶,一字一顿的说,“唐少庄主,学,艺,不,精,啊。”唐桀没发现,谷主方才放的杯子,比桌上同样的杯子,都矮了一截。
这天后,再也没人使唤唐桀做这做那了,他乐得自在,每天都勤于练功。这让谷主每日多了一件事做,看唐桀练功。谷主一边看着唐桀的一招一式,一边磕瓜子,让唐桀不解的是,为何谷主的瓜子壳都一个不落的正中他的要害。这神农谷谷主,可不像个习武之人啊,身子那么纤弱,风一吹就会飘走,双手那么细嫩,像个深宫公主,容貌又那样可爱……等等,自己那样关心她的长相作甚。冷不防,谷主的瓜子壳又中了唐桀的要害,唐桀才回过神,接着练功。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谷主初春收留了唐桀,如今已中秋。神农谷从不过节,唐桀只能独自一人赏月,心中有些想家。若是留在炎罗庄操持家中的产业,他现在怕是也成家立业有妻有子了吧,现在却困在这神农谷中,成日无所事事。这不是他所追求的江湖,也不是他所渴望的自由。
“喝酒吗?”谷主拎了一坛竹叶青,“尝尝,这是清泉酿的,正配这明月。”谷主笑眯眯地给唐桀倒酒,谷主总是这样笑,这样不真实地笑。
“我,几时能出谷?”唐桀尝了一口,果然是好酒。
“下一届武林大会是何时?”
“来年开春。”
“一年比武,两年选盟主。下届正好是选盟主,你去弄个盟主当当吧。”
“哼,妇人之见,那盟主岂是什么人都能当得的?我参加武林大会不过是为了在江湖占有一席之地,替我炎罗庄……”唐桀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也自知这种借口只有他自己会信,他那个爹,炎罗庄庄主,又何时真正看得起他过,他只当他是个伸手即可的继承人。
“你炎罗庄,只要不断有人愿买毒杀人即可长存。”
唐桀陷入了沉默,谷主也不语,两人就这样静坐着拼酒。月光洒在唐桀身上,衬出他的傲气如孤狼,谷主凝视着他,想要从他的眼中找到些什么,哪怕些许退缩些许黯淡。找不到,唐桀就像一团火,火心从不曾熄灭。他回眸对上了她探寻的视线,谷主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却不想在气势上示弱。
“你多大了?”
“啥?”唐桀突然的发问让谷主有些懵。
“我过了正月就二十六了,你多大了?”
“二十六。”
“真的吗?你看起来就像二八少女一样。”唐桀忍不住摸了谷主的脸,果真细嫩如少女。谷主一把反扣住唐桀手腕上脉门,一脸清冷,不似人情。
“明天让菱牙带你出谷,你可以走了。”
突如其来的逐客令让唐桀不知所措,本应兴奋终于可以离开这破山谷了,心中却有些不舍。
“喂!你真的要放我走了吗?”唐桀冲着谷主离开的背影喊道,回答他的却只是晚风拂动叶子的声响。
【四】
唐桀走了,谷主发呆的时间比以前还要多了,她望着离开山谷的方向,一望就是一天。
“谷主,你还在想那小子?”不用回头,听到轮椅吱呀的声音,谷主就知道背后的人是灵光。她轻叹了一口气:
“我在想,过去。”
“谁的过去?”
“我的,还有,你们的。”
灵光轻轻将手搭在谷主肩上,身体向前微倾,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我们都是你捡来的,你捡来的都是你的,我们的过去,也都是你的。”
“我本想把他留在谷里,告诉他,江湖险恶。可是……”她好像累了一般倚在灵光身边,习惯性地替灵光按摩双腿。
“那小子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从江湖中来,他是到江湖中去。”
“可是他也是一身伤而来这的。”
“他的信念是完整的。”灵光定定地看向谷主的双眼,谷主从来不知如何抗拒灵光的双眼,坚定又美丽,“等他伤够了,他还会回来的。”灵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谷主的秀发,长发已及腰,良人何处寻。
“你说,我若是对他说,这是死后的世界,他已经死了,他会不会,就不走了?”
“他会打破你这地府,闯出去。”
“哧,也是,这才是他的性格。”谷主想到唐桀那个咋咋呼呼的模样,不禁笑出声,“灵光,我们死后会下地狱的吧?”
“会的。”灵光一脸平静,环住谷主的手紧了紧,“下地狱我也陪着你。”
菱牙和芳华看着谷主依偎在灵光身边的场景,不由得感到欣慰,果然这谷主还是要神农谷第一美男灵光才能制服。
【五】
一切都这样结束,神农谷就这样一直安定就好了,现实却总是不尽如人意。如果菱牙不改掉捡人的毛病,大概神农谷迟早要被外界搅得鸡飞狗跳。反正神农谷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狗,都闲得捉耗子去了。谷主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看着眼前这个身中剧毒的男人。
“埋了吧。”谷主按了按眉心,甩袖离开。留下菱牙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谷主救不活的人,神农谷里的人哪个不是谷主救下的,怎么会……救不了?!
“谷主!”菱牙还是不信,刚想出声询问,却被灵光一把制住。
“你还嫌找的麻烦不够多吗?”平日从不动怒的灵光竟然发了火,这下没人敢吱声了,挖了坑埋了尸,一切就像不曾发生过。而谷主却消失了,这一次比任何时候消失的时间都要久。
菱牙终于耐不住了,每天发了疯地寻找谷主的踪影,谷里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她翻遍了,没有人制止她的行为,大家都迫切地想要知道谷主的下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菱牙宁愿多喝十碗,不,百碗黄连水,只要谷主出现。但是哪里都没有。
这是最后一间房了,许久无人居住的门口结满了蜘蛛网,门上似乎有着神秘的纹样,像是图腾,又像是家徽。菱牙站在门前踌躇,天色渐晚,耳边呼啸过风声,隐隐伴着鸦鸣。她从不记得谷中会有这样的场景,神农谷的天空每天都是明媚如春,这么说来,菱牙发现,入谷三年,谷中不曾下过一滴雨,空中不曾飘过一丝乌云,这样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存在!菱牙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难道……不,不会的,只要打开门一探究竟,对,只要推开门……
“菱牙!”灵光的声音突然响起,芳华一掌击向菱牙,不轻不重,正好将她带离那扇门。
“芳华!你!……会武功?”菱牙看向主动退回灵光身后的芳华,还有灵光身后的其他人,”你们,都是什么人?”
灵光无视她的疑问,冷下脸审问:”你身为神农谷管事,不知道此处是谷主交代的禁地,任何人不得乱闯吗?”
“谷主,到底是什么人?”菱牙抑制住因恐惧而生的颤抖,反问灵光。这次灵光没有再呵斥他,而是沉默不语,芳华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为,杀人者。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身后传来谷主依旧亲切的声音,却又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谷主!这些天你去哪了?”菱牙迫切地想要得到谷主的否认,只要谷主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个玩笑……
谷主轻笑一声,说了一句足以让菱牙崩溃的话:
“芳华说的,都是真的哦。”
【六】
“谷主……”夜已深,谷主仍在院子里,背着手,看着天,灵光在她身后。
“今夜,一点星星也没有呢。”谷主突发的感叹打断了灵光想要问的话,她回过身,笑眯眯地看着灵光,“灵光,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十年。”
“十年啊,都十年过去了。”谷主走到灵光身边,倚着轮椅坐下,将头轻轻靠在轮椅的把手上,“后悔吗?三年前跟我走,轻功天下第一的灵光护法。”
“那你呢?以身养蛊,你以为我不知道?”灵光一把扳过谷主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谷主看到了灵光眼中的一丝恼怒。有多久没有看到灵光这样的表情了呢?啊,大概有三年了。她望着灵光的双眼出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他抚去眉心的皱纹。
“别皱眉,会变老。”没有回答,谷主只是一味的轻笑,她缓缓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灵光,我们去参加武林大会吧。你说,唐家小少爷会不会当上武林盟主呢?”
灵光习惯性的皱了皱眉,就算十年过去了,这爱热闹的性格还是不变啊,这三年在谷中她是怎么憋得住的,一定没少偷跑出去玩,想到这,他也笑了:“好。”
一日江湖人,一生江湖命。
谷主又消失了,这次连灵光也不见了,自从上次擅闯禁地之后,芳华也不怎么理她了,这让天性活泼的菱牙怎么耐得住,可是……她一想到谷主曾是如江湖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样,她就浑身打颤。菱牙已经连续做了好些天的噩梦了,每天一闭眼就是村子被大火吞没的景象,那些人,手刃了村子里的人,号称惩恶扬善,舔着刀尖的血,冷笑着,狰狞着,好似要吃人一般。自己的爹娘也没有幸免,他们将自己藏在床下,拼死护着她,她抱着头在床下瑟瑟发抖,好像能看见刽子手狞笑着将刀剑划过爹娘的脖子。爹娘倒在血泊中,杀人者在轻笑,菱牙在啜泣,她从床下偷偷瞄向轻笑的那人,少女般娟秀的面庞上沾了不知道是谁人的血,笑着,眼底没有一丝情感,冷漠,无情……这张脸是……谷主!
“啊!!!”菱牙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泪水夹杂着冷汗湿了枕头和床榻,这不可能,谷主怎么会是屠了村子的人,她救了自己的恩人。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只是碰巧梦到了谷主罢了,这只是个真实到恐怖的梦罢了。菱牙这样安慰着自己再次睡下,却抑制不住啜泣。听到尖叫声赶到菱牙门前的芳华在感到房中人平静下来时松了口气,芳华是菱牙捡回来的人,却被菱牙像姐姐一样依赖,习惯了菱牙左一个芳华右一个芳华的喊,突然的冷战还真是不习惯。芳华苦笑了下,倚在门口直到确定了菱牙平稳的呼吸声再离开。这似乎就是友情,在江湖上刀光剑影这么些年,芳华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小山谷中遇到姐妹情谊,她曾以为自己真的要孤独漂泊一生了。
【七】
如果不是认识谷主已有十年之久,灵光一定会认为眼前这个对什么都放光的女子是个深居闺中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看着她,灵光不禁露出了一抹宠溺的笑容。第一次见到谷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对什么都好奇的眼神,灵光一直当她是从小就被专业培养为杀手的孩子,从不在意她,直到……
“灵光。灵光?灵光!”谷主的呼唤把灵光从回忆里拉出来。
“怎么了?”
“你看这坠子好不好看?”
“好看。”
“那你好好收着,这可贵了,回去又要吃素了。”谷主一边抱怨一边帮灵光把坠子挂在颈间。
灵光低头看看这款有些女气的玉髓坠子,再看看谷主一脸的笑,总觉得这笑容有些无奈,好像眼前的女子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无奈。
“谷主……”
“好久不见啊,司命大人,灵光护法。”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灵光想说的话。灵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却见谷主还是一脸微笑:
“好久不见,死老头。”
“听说犬子前些日子受到二位的照顾,武功大有长进,不知二位可愿到老朽府上一叙?”谷主点头示意,没有多说什么。
谷主和灵光随着他来到炎罗庄,这位老人家就是炎罗庄庄主唐严,也是唐桀的爹。
“早就听说炎罗庄退出江湖之后靠经商发家,没想到你这生意竟然做的如此之大。”谷主环顾了一圈唐严这比得上侯府的家宅,啧啧感叹,“这三年来,多谢阁下资助我神农谷,才让我有幸见到这样豪华的宅子,否则我这谷里的老老小小可早就饿死了。”
“哈哈,这都是小意思,当年若不是二位相助,老朽怎能顺利脱身于冥教?”唐严喝了口茶,继续道,“其实今日找二位来,并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老朽有一事相求。”
“你那儿子我们可管不了,别求了。”谷主放下刚打算喝的茶,起身扶上灵光的轮椅把手,打算离开。
“二位真打算就这么离开吗?这神农谷的死活在我手上,你们的命运也在我手上,若是我暴露你们曾为冥教人……”
“我们也大可昭告世人你这冥教阎罗堂堂主的身份,比起我们,你的名声可大得多。”
“……”唐严没想到谷主当真一点也不受威胁,他以为对谷主来说,神农谷的一切都无比重要。其实他是对的,只是谷主先他一步想到这些。
“谷主?”谷主推着灵光还没出唐家门,迎面就撞上了唐桀。这俩父子一定是克星,谷主后悔出门的时候没看黄历了。
“好久不见,打赢了吗?你爹都担心死了,快跟他聊聊吧,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谷主语速飞快地打完招呼推着灵光飞奔离去,留下唐桀一头雾水。
“爹,你怎么会认识谷主?”
“哼,什么谷主?那女人不过是冥教的一条狗,咬了主人跑了。”
“爹……你为什么……这么说?谷主跟冥教,又有什么关系?”
【八】
武林大会决赛场,还在场上的已经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唐桀也在内。连谷主都没有想到,唐桀真的能打到决赛,她推着灵光站在场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唐桀在看她,等她回过头去,目光已经消失。唐桀的武功确实很厉害,只是之前的受伤使他元气大伤以至于连谷主都没有发现他真正的实力。既然唐严那么不想他儿子跟武林大会扯上关系,那么……谷主暗自思忖,唐严应该会在哪里动手脚,可是,唐严并未到场。
“谷主,看那。”灵光用目光示意,谷主了然。唐桀身边站着个瘦弱的小个青年,看面相不像是中原人……这着装,倒是有些像倭国的人。
“哼,老头子果然沉不住气。”早就听说炎罗庄跟倭国有来往,没想到唐严居然会派倭国人出手,这要是起了恩怨,可就不仅仅是江湖上的事了啊,好一个老糊涂。
谷主猜的没错,那个倭国人真的是唐严派的,他一直战到最后的决赛,看来武功不在唐严之下,而他那不似名门正派的做法,不免让谷主有些担心。
“哎,这倭国的一直打到最后,万一赢了咋办,总不能让倭国人做咱中原的武林盟主吧?!这可是天大的耻辱啊!”
“省省吧,这倭国人可是炎罗庄的人,你想想,这武林大会能办起来,不多亏了唐严那老贼砸钱?要不是有唐严坐手脚,你以为那倭国人能随便参加咱中原的武林大会?”
“哼,江湖江湖,哪来的什么狗屁肝胆侠义浩然正气?!这武功再高,也高不过金钱!”
“行了,少说两句吧,身在江湖,谁躲得过?”
谷主静静地听着那两个观战者的对话,竟无力反驳。当年她也是无知进的江湖,以为只要打打杀杀就能活下去,以为只要武功高强就能无所顾忌,以为……教主的命令就是一切。当她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她的身上已有数百血债,她已无法获得救赎。
“谷主!”灵光的呼唤让谷主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唐桀与那个倭国人已经开战了。
那倭国人的武功不及唐桀,但招招毒辣,意图致唐桀于死地。而唐桀虽身在制毒暗杀之家,却不屑动用一丝一毫阴招。刀光剑影一来一往之间,唐桀的胜算已经很明显了。
“这倭国人,真的是唐严派来的?”灵光不禁发出了疑问,若真是唐严派的,怎会如此轻易输?
“灵光,你觉得唐桀和炎罗庄,唐严会选那个?”谷主对灵光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炎罗庄。进出过江湖的人,失去一切都不会想再踏入江湖。而失了炎罗庄,才真是失了一切。”谷主没有等灵光,自顾自地回答了一切,同时也解释了擂台上的倭国人的行为。
倭国人可不是一个人在打擂,他们善于伪装,台下隐于观众中的倭国人起码不下于十人。这也解释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是从何处而来的,仅凭台上那一个倭国人是绝做不到这一点的。台下看的人心知肚明,台上打的人也心如明镜,只是,他们都不说。唐桀渐渐的开始体力不支,每支暗器都接的有些力不从心,他试图在看台下寻找发暗器之人,却一眼望进了谷主深邃的眸中。正是这一刻晃神,一支手里剑冲着唐桀的太阳穴斜飞而去,速度之快不是唐桀所能挡。
【九】
唐桀安然无恙。台上一片寂静,台下议论纷纷。谷主立在唐桀身前,张臂护着他,手里剑被她抓在手里,边刃划破了她的手,血滴在地,晕出一片彼岸。只有灵光知道,那不健康的暗红,是以身养蛊的后果。
“谷主……你怎么在这?”唐桀愣住了,先是突然出现在他家的谷主和灵光,后是本不该出现的倭国人,再到现在……这一切都怎么了?
“看好了,这就是你想入的江湖。”谷主将手里剑飞向那倭国人,正好抹了脖子,速度之快几乎没人看见手里剑的轨迹。而此时,灵光已搞定台下所有的倭国人。“老庄主,出来跟大家见一面吧。”谷主朝着人群,嘲讽地微笑。
“哼,真不懂你们在搞什么,好好的一个武林大会,岂能由得你们胡闹!”唐严缓缓地从人群中走出,一脸的威严正气,“来人,把他们带走!”
“大家有多久没见过上任武林盟主林无涯了?”谷主一句话安静了躁动的人群,上前试图制服她的人也停下了动作,是啊,有多久没见林大侠了?当年他仗剑天涯,劫富济贫……这一刻大家都在努力回想对林大侠最后的记忆。“三年,整整三年。”
“三年来,你们谁问过他的生死?谁找过他?你们以为他侠义满天武功盖世所以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是吗?”谷主的语气突然激昂起来,她顿了顿,冷下声音,“武林盟主林无涯,三个月前,死于炎罗庄独门毒药——忘江湖。”
此话一出,人群哪里安稳的住,信的,不信的,聒噪成一团。骚乱中,谷主一把扯住唐桀,一个飞身从轮椅中抄起灵光扛在肩上,就跑了。唐严一边安抚躁动的人群,一边支使手下去追他们。纵使谷主武功再高,毕竟扛着灵光一个大男人,怎样也逃不过唐严的手下。
她选择躲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后山还有这种地方?”唐桀惊讶于谷主比自己还熟知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都忘了自己想要问的一大串无从问起的问题。
谷主喘着粗气,白了唐桀一眼,说:”我在这后山练功的时候,你还不会走呢!”
“怎么……”
“闭嘴,我还没想好怎么说。你问了我也不会解释的。”谷主直截了当的打断唐桀的问话。
“……”
“那我们……”
“送我们回神农谷,你是少庄主,他们不会对你作什么的。”谷主丝毫不给唐桀说话的机会。
【十】
就这样平安地回到了神农谷,谷主说的一点没错,唐桀以命相抵,没人敢对谷主他们下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唐严忙着撇开与林无涯死因的关系,也没空管他们了。只是,神农谷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了。菱牙比以前寡言了许多,夜夜噩梦让她的脸上失了光芒。神农谷少了这颗开心果,一切都不再有活力。
是夜,菱牙又一次在梦中惊醒,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火光血河中仿佛看到有人提刀而立,一步步地逼近,逼近……如此熟悉,又如此恐惧,那人是……
“又做噩梦了吗?”谷主坐在床沿,拭去她额上吓出的薄汗。
菱牙没有回答,眼神空洞无光,她抽出枕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谷主。血染红了匕首,染红了菱牙的手,染红了床铺。谷主连躲都不躲。
“谷主!!!!!!”
菱牙彻底清醒了,扶着谷主,想要冲出去叫人,却被谷主一把拉住,谷主握住她的手,加重了匕首的力度,鲜血浸湿了两人的双手。好烫,谷主的血好烫,菱牙好想放手,却挣不开。
“记住,你爹,是林无涯。”
手中的身体渐渐失了温度,听见菱牙叫喊赶到的芳华和灵光,推开门只能看到菱牙怀中躺着的已无生气的谷主。芳华红了眼,几乎要冲上去让菱牙偿命,灵光一把拉住她,示意她退下。
不知所措的菱牙,说不出话的芳华,寂静中,灵光一句话也没有,一手将谷主抱上轮椅,一手控着轮椅离去。
晴空万里的神农谷,风雨交加。
一年后
“说到这炎罗庄秘制毒药忘江湖啊,前任武林盟主林无涯就丧命于此,称是要黄花闺女以身养蛊取每月月圆时脉血制成,是当年冥教留下的独家秘药,冥教盛行时,多数高手都死于此毒。说来也奇怪,三年前林家庄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净,林无涯和他那十六七岁的女儿死不见尸,三个月后炎罗庄就现身于江湖却号称不与江湖打交道,一心只为立业传承这制药手艺。几乎是同一时间,让白道和官府头疼不已的冥教没了动静。
“若要说屠杀林家的事只有冥教做的出来,那谁又有本事屠冥教呢?不不不,不是那失踪了的林无涯,而是,冥教内乱。冥教教主手下第一杀手司命,轻功天下第一的大护法灵光,还有冥教分舵阎罗堂堂主唐广,就是这一场内乱的主凶。不错,这唐广就是当今的唐严,而阎罗堂就是当今的炎罗庄。这一心只为家业不问江湖事的唐严,曾经可是那杀人魔教的主事者之一啊。
“冥教全灭之后,唐严就开了这炎罗庄,明里贩药暗里制毒。而司命和灵光则找了个世外桃源,用冥教曾经的巫术将那变得四季如春无风无雨,这好地方唤作神农谷。神农谷外有严密的八卦阵,一般人可破不了。神农谷无作为,全倚仗这炎罗庄的救济过活。
“说到这司命,可真管人生死,天命长寿的人她能刹那送他见阎王,一只脚进了阎王殿的人也能给拉回来。你说这兴许,炎罗庄的药和毒......这都是我这小老儿的猜测,各位看官可不要对号入座啊。
“什么?你问我神农谷在哪?那我可就无可奉告了。
“话说这江湖是非,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还要靠诸君自己分辨啊。”
唐桀看着说书的老儿扬长而去,盏中茶已凉,却没有喝一口。谷主,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吗?
【十一】
“哎!你是何人?!这里不能乱闯的!”
“谷主呢?”唐桀根本不顾这个试图阻拦自己的姑娘,她是神农谷新来的,不曾认识唐桀,唐桀也不识得她。
“谷主去祭拜前谷主了,我们也不知道前谷主到底葬在何处……”
“你说什么?”唐桀一把抓住这姑娘的肩膀,力度之大让她蹙眉,”前谷主?死了?!”
“前谷主一年前就去世了,我是半年前被谷主救回来的……不清楚……”姑娘战战兢兢,满脸都是恐惧。
“那灵光呢?”
“灵光?我从没见过他,倒是听谷里的人时常提起。谷里的姐姐们说,灵光他为谷主守墓,已有一年了。”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谷主。”不等那姑娘说不,唐桀已大步往里迈,坐在了曾经和谷主,不,现在已经是前谷主了,把酒言欢的地方。他怀念的环顾四周,对那个不敢拦他默默站在后头的姑娘说,“你知道吗?这里就是我踏入江湖的地方。”
“你叫什么?”
“司情。”
“谷主帮你起的?”
“是……”
菱牙回来的时候,看到唐桀抱着前谷主司命的酒在豪饮,石桌上趴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司情。唐桀看到菱牙,放下酒坛,说道:”小丫头不错啊,现在是谷主了。她的墓呢?我要见她。”菱牙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跟我来。”
菱牙将唐桀带到山中的一个洞穴前,停住脚,“你进去吧,她就在里面。灵光也在。”说完便转身离开。
唐桀摸索进洞中,惊起了洞中休憩的蝙蝠,他看见灵光倚在一块碑上。
“偷喝谷主的酒,她要还在肯定打死你。”灵光轻笑。唐桀走近碑,伸手抚摸那块冰冷。
“为何无字?”
“写什么?”
唐桀无言。
“你来作甚?”灵光终于将目光从碑上移开,看向唐桀。
“我想知道真相。”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唐桀没有理会灵光的反问,径直问道:
“忘江湖是什么?”
“一种剧毒。”
“是谷主在以身养蛊?”
“是。”
“什么时候?”
“冥教分裂。唐严之所以往神农谷砸钱,就是为了司命制的忘江湖。”
“为何要屠林家庄?”
“为了向教主邀功,骗得接近他的机会。”
“我受伤是不是我爹做的?还有武林大会的倭国人。”
“是。”
“为什么要救我?”
“……”灵光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回碑上,他轻吻这块石头就如轻吻她的秀发一样动情。”唐桀,何谓江湖?”
“豪情万丈,义薄云天,行侠仗义,是非黑白。”
“你确定?”
唐桀仿佛被带回了与司命对饮的那天,依稀记得她说”江湖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谁都想梦到,却再也醒不来的梦”。可唐桀心中的黑白之界似乎不再清晰,他不知道曾杀人无数的司命却又救死扶伤的谷主是否该死,他不知道曾伤天害理的唐广却又卖药济贫的唐严是否该死,明明杀人者必为人所杀,为何他心中却又有万般不舍,他不懂了。
“不确定。”
现任武林盟主在前任神农谷谷主碑前,掩面,嚎啕大哭。
也不知是不舍还是不甘。
江湖人依旧笑江湖,江湖泪填不满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