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文书九段
第五章 肺腑之言
01
滨海六路中段有一个花园小区，这是市委机关的家属院，上下班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穆剑锋和林子枫都住在这里。
林子枫没有跟随穆书记的车走，他借口回屋收拾东西，其实是想晚走一步到集市上买些熟食。尽管他们一家三口是穆家的常客，但是每次去吃饭，他都不会空着手。
半小时后，林子枫买了一只烤鸭和一瓶白酒乘出租车赶到花园小区。
滨海中街王记的果木烤鸭是穆书记的最爱，53度的海洲老窖也是他和穆书记常喝的酒。
进了穆家的门，见妻子楚秀和女儿林晓楠已经到了，楚秀身上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帮着穆书记的爱人闵清打下手，女儿在客厅里看电视。
穆剑锋看到林子枫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说：“你小子又去干这个，每次到家里来都花钱，还是把自己当外人！”
林子枫没有解释，他把酒放在茶几上，然后笑呵呵的拿着烤鸭进了厨房。
“闵姨，今天又让您受累啦”，林子枫把烤鸭递给妻子，顺口给闵清打了个招呼。
“小林子来啦，咋还又买菜了，我都准备好了”，闵清满脸笑意，却是责怪的语气。
“穆书记爱吃鸭子，我也好这口，再说今天不是过节吗！”林子枫笑着说。
“瞎说，今天是什么节？”闵清问。
“愚人节啊！”林晓楠从客厅里跑过来抢话说，随后又解释道：“就是忽悠人的节日！”
楚秀白了女儿一眼，“小孩子家，不学好，别在奶奶面前胡说”，随后又冲林子枫道：“你都什么年龄了，还在这里瞎掰！”
林子枫嘿嘿笑着，拉着女儿回了客厅。
“呵呵，这忽悠人还有节日？”闵清笑对楚秀说，“是节不是节的无所谓，只要小林子当书记这事不是忽悠人就行了！”
穆剑锋刚好从书房回到客厅，听了妻子的话，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吭声。
02
穆家的房子是个120平米的三室两厅，这还是穆剑锋当市委副秘书长时分到的福利房，当时市里规定，处级干部只能享受这个面积。
后来，穆剑锋提拔成为市纪委书记后，作为副厅级干部还可以享受的面积再大一些，可是市里没有再建新的福利房，也就在这里常住了下来。
其实，在穆剑锋看来，老两口住这个面积的房子已经够大了。原来儿子穆子明在家时，三口人正合适，现在儿子去香港读研究生去了，这房子有时就显得空落落的。
室内的家具都是中式实木制品，穆剑锋喜欢这种中规中矩的风格，配上四壁的几副字画，让这个家景显出一种儒雅之风。
闵清虽然是教师出身，但对厨艺却很讲究，两凉四热六个菜很快摆上了餐桌。几个人落座后，林子枫打开了白酒，先给穆剑锋满上。
女人们喝的是果汁，也都倒了满杯。
穆剑锋端起酒杯，“今天算是吃个团圆饭，子枫很快就要去青江上任了，就当是个送行酒吧，来，干杯！”
几个人相互碰杯，林晓楠双手端着杯子给穆剑锋碰了一下。看到孩子刻意将杯子低于他的杯子来碰，穆剑锋表扬了一句，“小楠乖，很懂礼貌嘛！”
随后瞄了林子枫一眼，会心的笑了笑。显然，一个十岁的孩子，这种礼节没人教是不懂的。
闵清用筷子给林晓楠夹着菜，嘴里念叨着，“小林子算是熬出头了，能到基层县委当书记，后面的发展就更快了！”然后她又冲楚秀说到，“秀啊，我当年怎么说来着，是金子早晚要发光的！你这下成了书记夫人，可得感谢我这个大媒人！”
楚秀笑着说：“闵姨又拿我说事，我什么时候也没有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啊！”
闵清又对林子枫说：“小林子啊，你也不亏，人家楚秀如今也是我们海洲一中的高级教师了，带了几届毕业班，早就名声在外了！”随后她脸色忽然变得一本正经，“如今你当了书记，可不能在外边沾花惹草的！”
“嗨嗨嗨，说什么呢！子枫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老婆子，不着调！”穆剑锋笑着打着圆场。
一番说笑后，林子枫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杯说道：“穆书记、闵姨，我们一家三口敬您二位一杯酒，感谢十多年的关心照顾，否则，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穆剑锋深深的喝了一口酒，“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我和你父亲林建国是战友、是兄弟，你们就和我们的孩子一样，以后这话就不要再说了！你的今天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没有真本事，谁也帮不了你。”
“说的就是，自家人不要总把谢字挂在嘴上”，闵清接茬说到，“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帮衬着老穆，他也过不了难关，到不了现在，来，我也敬你们一杯，祝愿小林子马到功成！”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其实，穆剑锋和林子枫二人都有心事，但是在饭桌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对于家人来讲，他们一贯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看到林晓楠仍旧在客厅里看电视，林子枫说：“楠楠啊，你跟妈妈先回家做功课去吧，我在穆爷爷这里说会话。”
电视上的动画片正是精彩，听到爸爸这样说，林晓楠一肚子不情愿，但也只好跟楚秀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林晓楠冲着穆剑锋两口招招手，“爷爷、奶奶再见！”，然后朝林子枫做了个鬼脸，小头一歪说了句，“哼！可不能在外边沾花惹草的！”
03
书房里，闵清给两人泡好一壶铁观音，然后转身关门去到客厅里看电视了。
穆剑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香烟，两人在喷云吐雾中开始了长谈。
“子枫啊，你知道此去青江的艰难吗？”穆剑锋问。
“青江的问题多，涉及各方面的关系复杂，现在不得不解决这些问题，可是解决这些问题又存在一定的阻力”，林子枫直言他的看法，“过去我经手的那几个案子，实际上都感觉还有隐情。”
穆剑锋喝着茶，听着，并不插话。
“现在市委派我去青江，看来是要下决心了，但是张为民书记给我谈话时，说的都是面上的要求，这个决心有多大，我没有底数”，林子枫感觉这是关键，接着说：“核心问题在于，我们过去调查时，因为没有展开，所以，究竟这些问题最终复杂到什么层度，很难说。”
“眼下，清美公司的非法集资案导致了群体事件，这是个导火索，市委要求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谈何容易？”林子枫面显为难之色，“陆灵灵跑了，抓不住她，受害者的赔偿是不可能的，查处一个副县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可是没有赔偿，民怨难解，群体事件还会发生，甚至是升级，如若这些人到更高层去上访，影响更大。现在，民间的传言很多，社会舆情一旦在网络上发酵，掌控起来就更难了！”林子枫说着叹了口气。
穆剑锋看着林子枫的表情，苦笑着说：“你能想到的，都还是面上的事情，更深层次的问题远非这么简单。”
林子枫给穆剑锋倒上茶水，静听下文。
“你想过吗？为什么市委要下决心？仅仅是因为这个群体事件吗？”穆剑锋问，见林子枫没有回答，于是接着说：“想想你这次参加全国的培训，还不明白？”
林子枫恍然大悟，“您是说，巡视？中央很快就要开展全覆盖的巡视工作，青江的事情过去还能遮遮掩掩，可是如果上级巡视组到了，有些问题就绕不过去了！因此，必须自查解决掉这些问题，否则，市委也将难辞其咎。”
“其实，张为民书记政治上是过硬的，并非是要逃避责任，他也一直想解决青江的问题，可是需要等待时机，现在这个时机来了”，穆剑锋说。
“为什么？难道过去市委的决定，还不足以拨开一个青江县的云雾？”林子枫疑惑的问。
穆剑锋笑了笑说：“等你上任后，当了一把手，也许你就能理解了。青江出了很多大干部，这些人都是青江发展的资源，同时也是处理青江问题的牵绊。政策、项目、资金，没有这些人就没有青江的今天，丢掉这些资源，青江又将如何面对？”
“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发展就默许腐败滋生，得了发展，丢了民心，又有什么意义？”林子枫言语中显现出纪检干部的执念。
“道理自然是这样的，可是过去的发展是以GDP论英雄的，青江对于海洲来讲所占的比重太大了”，穆剑锋说的很直白，他没有延续这个话题，接着又问，“你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去青江，而不是别人？”
“因为我是纪委出身的干部，对于青江的问题有前期调查的基础，处理起来更有优势？”林子枫既是回答又像反问。
“因为你是个愣头青，一个敢于把黑脸唱到底的人”，穆剑锋看着林子枫，“这也是我反对你去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让我去不就是要解决问题吗？不把黑脸唱到底，这和过去有什么区别？”林子枫一连串的问到。
“子枫，你想过没有，揭开青江的老底子，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敢想象你的将来会有如何的境遇”，穆剑锋的眼神逼视着林子枫，随后又叹息的说到，“即使解决了问题，青江后续的发展环境将会令人堪忧，地方财政都是吃饭财政，当你不能维系经济支撑时，怎么再干下去？”
林子枫听着，心凉凉的。
